警惕宗教传播的负面影响

这次去江西农村过年，有很多不同的体会。江西农村不是我的老家，我的老家在苏北。苏北村庄历史短，我的家乡属于原子化地区，过去没有什么宗教信仰，村里有少数人信香头奶奶，信迷信。近几年信基督教的有很多，但多数是老年人，年轻人很少。信仰历史也短，村民不会因为信仰不同而起冲突。原子化地区的村民很现实，信仰难以深入骨髓。问村民信什么，多数村民都会说信科学。因而信教更多的是为祛病祛灾而信的，所谓的宗教狂热份子在原子化地区很少见。

基督教在这种村庄传播，没听说引起过什么大的冲突，无非就是过年或老人去世不烧香了，家里来亲戚不准两夫妻住在一起了，等等小事。这样的小冲突也很容易化解。我记得小时候，我叔叔婶婶新婚不久，有一天晚上从市里赶回家，到大伯家住，大婶却非要把他们小两口分开，原因是她信基督教，不能让别的夫妻在自己家同房。半夜三更，叔叔带着哭泣的婶婶来到我家住下。婶婶认为是大伯大婶不满意她这个媳妇，故意刁难她。很多年，我只听到过这种因信仰而起的冲突。

然而村庄历史较长的地方就不同了。记得前年在河南农村调研，当地村庄信佛教有历史可循，村里不少人信佛。2000年以后村里信仰基督教的逐渐增多，有的村民小组分成了两个帮派，一派信基督教，一派信佛教。还有的家庭婆婆信佛，媳妇信基督，不同的信仰给村里和不少家庭造成了很多矛盾。河南属于中原地区，基督教传播很容易进入，发展也十分迅速。当地几乎每个村都有教堂，当然也有村庙。每逢初一、十五，信佛的人去村庙烧香拜佛。每个礼拜日，信基督教的人去教堂做礼拜。信佛教的，多数是自己顿悟，想去信就信，很少有传播。信基督教的常常劝阻村民不要信佛，信基督教更好。村里信基督的有一个教头，信佛教的有一个教头，所谓教头只是村民自己封的，往往是信仰更为狂热，在村里比较有文化有势头的人。村里因此种种产生了不少纠纷，且难以化解。不同的信仰跟原本复杂的村庄政治结合起来，更为复杂。村民选举，村干部既想拉信佛的票，又想拉信基督教的票。信基督的家庭如果想竞选当村干部，很难拉到信佛的票，信佛的家庭更难拉到信基督的票。如此种种产生很多闹剧，此类矛盾纠纷，村民说起来，一天都停不下来。

这次过年到赣南农村，这里是山区，村庄是宗族性村庄，每个村都只有一个姓，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村里传统信仰深厚，多信道教、佛教。且每个村都有村神，我去的村庄村神是杨七郎。为什么信仰杨七郎说不清，但一定有其中的故事，村里有老人说是象征宗祠兴旺，德继无穷，保佑子孙的意思，也象征着宗祠的神圣和庄严。七郎神平时轮流放在各分支房头的祠堂，过年的时候就会被抬到全村的大祠堂接受供奉祭拜。每年正月初八，村里会举行隆重的仪式。村里挑选几个有德有为青壮年抬着七郎神像走到每家每户，神像前面由全村几十个少年打前阵扛大旗，每个少年都扛一面大旗，部队最后面还跟着一群村民。参与仪式的人全部统一穿上节日的盛装，每经过一户人家，该户人家就会放起鞭炮，有喜事或建新房的人家要给扛大旗的少年每个人一个红包。整个仪式持续整整一天，全村村民都十分欣喜。

村里老人很受尊重，也比较有权威，年轻人有什么事情多会争取老人的意见。老人都希望能够子孙满堂，人丁兴旺。近几年，村里却出现了一个离经叛道的人。44岁一直未婚，原因是外出打工后信仰天主教，信仰天主教的人不准离婚，可以结婚。由于他将信仰天主教视为生命和一切意义所在，一直不愿成婚。他是家里的唯一的儿子，老父亲每年都因此又哭又闹，全村的老人都认为他是个不孝之徒。他常常在村里传播自己的信仰，但抵不住老人的舆论压力。今年过年为了给八十岁老父亲一个交代，他结婚娶了个修女。据他所说，这次结婚后，他可以放心的传播自己的信仰了，因为之前村民反对的主要理由就是他为了信天主教，整日只知道传播信仰，竟然连自己的老父亲都不顾了。老父亲80多岁，在他婚礼的当天就受了洗礼，也信了天主教，他的婚礼是由神父在宗族祠堂里主持的。

成婚后，他将家里的楼装修成会客厅，每晚举行歌舞会，请全村的年轻人参加，多数是天主教歌舞。歌舞结束，他就开始给大家讲圣经。村里很多年轻人参加，这又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满。这种不满借着很小的矛盾发酵，过年的酒桌上也闹得很不愉快。村里很多人为此怨声载道。

宗教信仰可以给人的生命意义找到归依，有宗教信仰固然好。但在村落历史悠长，有传统信仰的地方，新旧信仰引起种种冲突，给村庄带来的就不是安宁祥和，这是基层治理不可忽视的方面。

王会

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

2014.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