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靖:回乡记之突击拜年

     

      关中农村经常会被看作是较为传统的地方,在我的家乡——关中西部农村,向来生态稳定,加之历史悠久,形成了深厚的文化积淀, 具有鲜明特色的文化符码。从我记事起,过年就严格遵循着老辈人传下的习俗,那时的年味是那么深厚,那时从腊八开始,就已经有过年的气氛,因为腊月没农活可忙,筹备过年就成为每家每户细心经营的事情。从腊月二十开始,几公里远的集镇就开始每天开市,筹划着置办年货,如何过好年,给孩子买新衣服,摆像样的筵席招待亲朋,也是农民辛苦一年最看重的面子追求。待到二十三迎神祭灶,二十五、二十六开始打扫房屋,腊月二十七、二十八备菜碟、蒸馒头,准备好所有应用之物,而置办这些,主要是因为过年要接待亲朋,房子虽旧要打扫干净,食材虽少却要费尽心思弄出尽可能多的花样。大年三十傍晚一般是上坟,除燃鞭炮、洒酒祭奠,点亮红色灯笼,以示和祖先一同过年。大年初一讲究不出门,不能走亲戚,出嫁的女子也不能回娘家。按照风俗,春节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走亲戚拜年,一般要从初二走到十五,走亲戚又分两个阶段,从正月初二起,到大约初八左右,是有晚辈亲戚向长辈亲戚拜年,在关中,最尊贵的长辈亲戚就是舅爷、舅舅和丈人家,一般在初二这天是专门向舅家, 正月初三拜泰山,其礼品往往会厚于一般礼品,外甥给舅舅拜年称为“磕头”,舅舅发给外甥压岁钱。记得每年初二的时候,我们九个外甥跪在炕沿给外公、舅舅磕头,这是一个仪式活动, 也是一种快乐体验。而从初二之后,再向其他长辈亲戚磕头拜年,馈赠礼品,祝贺新年,而且一天只能走一家亲戚,必须接受主人家的筵席。拜年走亲戚有讲究的,以前的礼物主要是包子和花卷,舅家加一封糕点,而亲戚家也要为拜年的晚辈回馍,实际上回馍也暗含着考较主妇厨艺的意味。从初八之后,要由长辈亲戚给晚辈亲戚还礼,称为“送灯笼”,舅家给外甥送灯、娘家给新嫁出的女儿送灯笼,“送灯笼”一直可以走到大年十四,而从初八开始,每村就会组织集体游艺活动,一是灯会,二是社火,且村与村之间还要暗自较劲,谁家的社火办的好,谁家的场面热闹,在正月十五整个乡就是社火、灯会的巡游。而对于小孩子来说,长辈送的灯笼就是过年最好的礼物,从收到灯笼起一直到元宵,每天晚上天刚抹黑灯笼,小伙伴们便点亮自己的灯笼,整个村的的孩子一人挑着一盏,成群结队走街串巷“游灯笼”,一直玩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被父母拖回家。正月十五夜“碰灯笼”的时候,大人们说灯笼过了元宵夜就成了不祥之祟,今年的灯笼不能留到明年,必须以“碰灯”的方式销毁,所有的小孩拿出自己的灯笼对着别人的重重一撞,然后笑哈哈的看着别人的灯笼着火。碰完灯笼,正月十六全家去赶新年第一个集市,这样过年才能完整。

    这就是我所记得的过年,或许是那是年幼,对过年时的新衣服、压岁钱充满了期待,但是这样跟着步步紧随着传统习俗所走完的年,总让人感觉到无比怀念。传统习俗给予新年以严格的仪式,而对仪式的言说也充满着对农民生活的种种解释。可是农民的变迁太巨大了,民间习俗提供不了人们过年的意义,过年也便不那么重要了。这些年来,我们家有四家亲戚搬到市里买了房子,路途增加了,家门难找了,亲戚也便不走动了,而搬到城市去也给亲戚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不走动又显得不循礼数,去走动又麻烦,因此过年村里听到不少对于亲戚的抱怨。人们也不像几年前那么闲着了,很多人出门干活到年底才回来,而初四五就得出门,因此以往走半个月亲戚,变成了现在“突击拜年”,人们也乐于打破“初一不出门”的习俗,乐于打破“一天走一家”的规矩限制,也不愿意在亲戚家吃顿筵席,甚至像给舅家磕头拜年这样重要年俗,也出现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新现象,我的外甥大年初一晚上八点来到我家拜年,我爸爸的外甥(我姑姑的儿子)大年初二七点多才到我大伯家,把五个舅家的礼物放在了一家,甚至没有挨家来拜访一下。而我爸爸的初二下午去他的舅舅家(我称为舅爷)拜年,初三早上舅爷家就送来了灯笼。不管是出于无奈,还是出于应付形式,过年走亲戚这样重要的社会交往越来越被各种“新奇”礼俗所冲破,大年初一下午,我们就在村里看到了长辈给晚辈送灯笼的奇人,这样免不了被大家嘲弄一番,但村里人说,现在过年哪还在乎那么多规矩,有的家搬到城里,有的家过年没人在家,有的过年初四就得出门,所以大家不得不遵循的礼俗,也更多地被便利地操作。

    突击拜年,突击过春节,似乎大家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因为亲戚都忙,各家有各家的事,所以会做人就应该多体谅,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样,拜年作为春节的主要内容、亲戚作为农民社会关系的主干,也便不那么重要了。这几年,因为走亲戚越来越麻烦,很多人已经丢开了很多原本的亲戚关系,甚至姑舅亲也可以选择不走动,我在左邻右舍打听了一下,每家都有“丢亲戚”的现象。而无论是磕头拜年还是送灯笼,也越来越不愿意在亲戚家吃顿饭,这些年普遍是初二一天就会把该拜年的拜完,所以就出现了从早到晚走十几家亲戚,却不在亲戚家里吃顿饭,也便有了“晚上拜舅舅”的荒唐事。同样,只要晚辈来拜过年,长辈就可以还礼“送灯笼”,因而也就出现了头天晚上磕头拜年,第二天早上就还礼送灯笼的“走亲戚”。

    突击拜年,或许是因为忙,尽早完成习俗的要求,便可以安排自己的事情。从初五开始,路上就很少见到带礼物走亲戚的行人了,初五开始,村里的人也便陆陆续续开始“回城”。对现在的农村人来说,生活的中心已经不是村庄,回村过年成为完成礼俗的“不得不”之举,完成这些令人不愿承担的社会责任,避免被人看做“不懂礼数”“不通人情”,这样似乎就做完成了一个“社会人”所应完成的任务。亲戚,这种农村人最重要而对社会关系,也似乎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在过完年即将奔赴的城市中有立足之地,谁能从城市中分的一块蛋糕。在这样冷冷清清的村庄中,过年的鞭炮声也来得格外突兀,走亲访友的重量越来越淡,曾经红火的集体游艺也再未上演过,而这种曾经扰人作祟的怪兽,也变成了年年期待,却又一年不胜一年的仪式。

     

     

                                                  陈靖,博士生,陕西宝鸡人。

     

  • 进入专题:2014年春节回乡记
  • 责任编辑:sn
  • 相关文章
  • 发表评论
  • 评分: 1 2 3 4 5

        
  • ·请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其他各项有关法律法规。
  • ·用户需对自己在使用本站服务过程中的行为承担法律责任(直接或间接导致的)。
  • ·本站管理员有权保留或删除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