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空巢老人的人生寄托

大年初二，本不愿出门的我还是跟着堂哥们一起去了按惯例该拜年的小姑婆家，按照辈分关系应该是我爸给我小姑婆拜年。由于我家位于陕南山区，交通极不便利，恰恰我小姑婆家就住在水泥路不通行的高山上的小村庄，交通工具无法通行。因为交通不变，去我小姑婆家拜年时，我爸说，“今年我就不跑了，照理也该你们去看看小姑婆了”。因此我就和堂哥们一起去了。

进入姑婆家的院子，一排排破旧的老房子矗立在杂草从中，早已无人居住，少数较新的砖瓦房也是大门紧锁，房前杂草丛生，已成一个名副其实的空心村。之前几十户的大院落现如今只有三四户老人在居住，绝大部分已经搬离迁至城镇。那些迁走的农户大多是响应政府的城镇化，受陕南移民政策的鼓励，向城镇集中，住上了钢铁混泥土的楼房。

留在老房子的几户老人，每家都养了一条狗，小姑婆家也不例外。在饭桌上，小姑婆招呼我们吃菜时，每一样菜，包括炖的排骨，猪肘子，小姑婆都会耐心的去喂那只狗。小狗也很顺从的蹲在她脚下，欣然接受主任的恩赐，吃的津津有味。我不禁问到“小姑婆，你们养狗怎么喂的这么好，和人一样的吃。”（其实在我内心是觉得不干净，人和狗吃一桌饭）姑婆说，“你别看这狗，在我们家当一个人用，比人还灵性，跑的快。”小姑婆讲述了一系列有关狗的故事。

这只狗在家里养了三四年了，跟着他们在地里家里到处跑，小狗也成了二老家庭的重要成员。我姑婆身体不好，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常年吃药，在家基本不上地里干活，主要在家做饭洗衣服。她自己不会使用手机（即使有手机，山里信号也不好），在家里有什么事需要叫我姑阿公回家时，她就对狗吼两声，遣狗去叫人。这只狗每次都会乖乖的去坡上找人，只要我姑阿公在地里干活时见到急急忙忙跑来咬自己裤脚的狗，就知道有事找他回家。2013年冬天，有一次，我姑阿公去坡上砍桑树了。姑婆身体突然感觉不适，晕倒在堂屋了。那只狗围着姑婆身体打转、狂叫，但就不见一个人进来，院子里当时也没有一个人。这只狗立马就去后山的地里找我姑阿公。小狗看到我姑阿公时，狂咬裤脚。我姑阿公见状，知道不好，立马撒腿就往回跑，回屋就发现我姑婆晕倒了，立马给她服药，背她下山，送她去医院。我姑婆说，“这只狗救了我的命，要不是它啊，我可能早就没了。”

还有一次，我姑阿公在地里干活不小心，腿给扭伤了，走路一拐一瘸的。当他去房屋旁边的草垛子抱柴火时，有一个上斜坡。小狗立马快速跑到前面，站在坡上面，伸出自己的后腿想来拉我姑阿公一把。看到这么乖巧的小狗，我姑阿公笑了……

说着这些有趣的感人故事时，我姑婆落泪了说，“银娃子他们2年了都没回来过，我要是死了他们也不知道哦。”我姑婆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婚，已经搬迁到10公里之外的集镇上了。自从4年前在镇上买了房子后，就过年时回家小住几天便走了。小儿子未婚，年年都在外面打工，经常性的两三年不回一次家。因为现在老人还能自己种地，两个儿子基本都未管过老人。姑婆吃药，都是花费往年的积蓄，幸亏我姑阿公以前在林场工作，退休后每月有800元的工资。两老口就靠点退休工资，自己种田谋生。即使这样，我姑阿公还想着多干一点，希望存点钱能在将来自己的小儿子结婚时帮点忙。

听到这里，我在想，难道亲生儿子还不如一条乖巧的狗带给老人的温暖吗？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答案在哪里……也许永远没有答案！因为不同侧面的考察，会让你看到不同的答案。如果仅仅按照姑婆所讲述的故事，也许会觉得很凄凉，一对老人生活在高山上，从一条狗身上汲取生活的温暖，儿女们去哪了？如此寂寞、艰辛的老年生活，会让老人的晚年绝望吗？也许生活的艰辛未必内心绝望！姑婆的另一面讲述和期待又让我体会到了农村老人的生活所托！到底他们需要什么样的儿女？

尽管如此艰难寂寞的老年生活，姑婆二老仍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守在身边。他举例说，隔壁的一个老婆婆的光棍儿子常年在家种田，砍柴火。冬天家里烧不完的柴火，也不用自己肩挑背扛，干力气活，因为有亲生儿子在身边干。但是她问我“我愿意要一个没能耐的，连儿媳妇都娶不到，整天只知道种地砍柴的儿子，还是愿意要一个能够在外买房成家的儿子。”“拿到外头说，任何一个人都会说，那个伟伟（光棍儿）没用，娘老子也没用，让自己的儿子打光棍了……我们两老辛苦点，程程（大孙子）都这么高了，要是把他们都捆在跟前，那我们倒是享福，可他连媳妇都娶不到，你心里又好受……我们现在担心的就是你友叔（姑婆小儿子），催他赶紧买房子，好定媳妇，我们就不操心了。要是落到跟伟伟一样的命运，就是天天给我砍柴，挖地，待在身边我也不高兴啊，心里也不舒服！”

中国农村家庭早已形成了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的生计模式。年轻人外出务工是农村劳动力就业的结构性转移，农业向工商业专业，年轻人在城市谋饭碗，老年人在家种田为生，自养。年轻人拼命的进城打工，目的是回家买房，住新楼。这是他们无法改变的人生第一要务。不买房，不仅自己脸上无光，而且也许还会耽误儿子的婚事，影响子孙后代的延续，家庭的再生产。这也许是老人最大的人生忧虑！

当今中国农村社会很多的空巢老人，他们的老年生活缺少了儿孙的绕膝之乐，就像我小姑婆的生活一样，许多日常的生活乐趣由人转向了动物，即家里乖巧的小狗。即使如此，他仍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搬出去，不要住在山里。因为父母清楚的明白，住在交通不便的山里，儿子是娶不到媳妇的。老人会省吃俭用，想尽办法帮儿子买房子，离开自己的老家，进城定居。作为老人，他们期盼的就是儿子们能够结婚成家，儿女们的远游既是他们所希望的，又是他们以自己生活的坚信与孤独作为代价来获得的。换一句话说，按照我姑阿公的说法，“要不是他们出去打工，大的一个月给一点，小的一年给一些，你姑奶奶还能活到现在，得这么个富贵病，早都断药了……在农村里还能活到现在。你说，是让他们成天待在跟前，一天早晨起来，抱一堆柴火，坐在这，你望我，我望你，闲邹（闲聊）。还是愿意他们出去，他们辛苦点，我们也辛苦点，孙子能上学，他们还能买得起房子。他们有两个了，还能给我几个。总比待在这个山沟沟里要强！”

说到子女搬迁买房子，不得不提一下山区的居住状况。在我家陕南山区确实存在很多交通不便，自然灾害（水涝、泥石流等）多发区域。无论是老人希望自己的儿女，还是年轻人自己都希望能够尽快进城，搬迁至生活便利的地方。像我家一样的山区农村，特别是陕南移民搬迁政策的配套实施以来，很多高山的年轻人响应政策鼓励搬迁至城镇。由于现在家庭的代际关系的变动，老人多不愿意与年轻人生活在一起，才会有老人生活在山里，年轻人生活在城里的格局。但是这些生活艰辛的老年父母，作为对下一代的希冀，他们也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延续他们的生活模式，希望儿女能够永远的走出大山，即由传统的考大学变成当今父母积极支持的买房进城！

                冯小，博士研究生，陕西石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