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欢:家乡的年味

     

     

    每每春节临近,对于回家总有迫不及待之感,因为心里总是巴巴地惦记着那股家乡的年味带给人的愉悦感与幸福感。马年春节迎来了一场暖春,虽然没有冬天那种瑞雪兆丰年的感觉,没有父老乡亲们围着祠堂里的那团篝火说说笑笑的传统年味,但是温暖的阳光也引来了男女老少在室外热火朝天的搓麻将与闲聊叙旧,妇女们也饶有兴致地在篮球场上伴着响亮的音乐跳起娴熟的广场舞,有着各种视觉与听觉的冲击,为村里的春节氛围平添了几分热闹味和人味。

    2007年家乡的面貌因为新农村建设而焕然一新,我们家门口有一片开阔的篮球场,还记得发地震的时候大家就往外跑,聚在篮球场那个区域,再前面就是祠堂,所以我们家门口一般比较热闹,那一幕幕的热闹场面都尽显眼底。我刚回到家,往家门口那一站,朴实憨厚的父老乡亲用最自然最纯正的方言吆喝着只有故乡人才能通晓的土气而亲切的乳名,看到我就忙迭问我这个大姑娘,哪里读书哪里工作何时嫁娶之类云云。村里留守的基本上是一些老年人和儿童,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庞,洋溢着内心的喜悦,看着那一脸灿烂的笑容,流露出朴实的幸福感,似乎这过年才有的热闹和欢乐就是那一年平淡冷清的生活里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因为时时牵挂的在外打工上学的儿女儿孙们都给盼回家了,似乎整个村的老老小小没有哪个不欢喜过年的。

    印象中的过年,我觉得家乡最显得年味十足的是各家庭的团圆饭和村庄里“出天方”串门拜大年,当然还有氏族里“接太公”,亲戚间轮流“接客”等等也都显得年味十足,热闹非凡。

     

    家庭之年味——团圆饭

    团圆饭每家每户要准备一条红鲤鱼,因为鱼身鱼鳍都白里泛红,中国人喜欢红红火火,偏爱红色,鲜活的红鲤鱼象征着年年有余。还记得二十八那天我出门前妈妈嘱咐好几遍让我买条鲤鱼回家,开始我跑遍了菜市场都没看到鲤鱼,都说卖完了,就在想要放弃买鲤鱼的念头时,远远看到菜场外面地摊上摆着跳跃的红色活鲤鱼,我欣喜若狂,觉得这鲤鱼还真漂亮呢。一走近,听路人说这鲤鱼逢年过节的就涨价两三倍,我甭管贵不贵了,拎着一条肥肥大大的红鲤鱼就回家了,有种不负使命终于买着的自豪感。因为我知道母亲一定很高兴,母亲是一个传统的女性,她觉得这些礼节性和象征性的东西很重要,因为她总认为这些东西是很吉利的征兆,与未来一年的家运紧紧相连,寄寓着她对未来一年的美好期待。红鲤鱼一般要保留得完完整整,红润的鱼鳞更是片片保留,据说有着十全十美,吉祥如意的寓意。这红鲤鱼端上饭桌还不能动筷子,就优雅而高贵地摆在那。

    准备吃团圆饭之前,每家每户都会端着这红鲤鱼和酒肉香烛鞭炮,除了女主人,全家人都要齐刷刷地一起去祖祠和一个叫茅公太保的地方祭拜祖先,点着香烛放完鞭炮后,还要击鼓三下敲铁罗三声,一般小孩子还要抢着上前敲打,闹得我们大家哈哈大笑,大人们的这种默认似乎显得多敲几下也并不多余或不礼貌。祖祠灵位前方有三个圆形软垫,一般只看见长辈们尤其是妇女很认真的在那跪拜,嘴里还念念有词的祈祷着。简单善良的她们在平日里每天带上菜油轮流来这里上灯,因此一年365天保持灯火不灭,坚持为宗族为家人祈求健康与平安,快乐和幸福。她们虔诚地相信着养育了我们的这一方土地上的宗族祖先们一定会保佑着我们这些子子孙孙,祖先们维系着她们精神世界里的那种信仰。这些祭拜仪式与惯习早已成为了她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这或许也是守在村庄的长辈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安全寄托和信仰。当然有些妇女常年在外打工,有的信仰基督教,她们一般拒绝参加这些祭拜活动,因为她们心里有了对耶稣的虔诚信仰。到了我们这一代人,似乎没有那么认真的祭拜祖先了,似乎也没什么精神信仰,唯一信仰的就只有钱了,有种传统就要停留在父母那一辈的忧虑和危机感。传统文化中这方面的惯习在这些善良而保守虔诚的老妇人的行为细节中得以相对完整地延续和传承着,这些老妇人默默无闻地沿袭我们丰富多彩的传统文化。走完这些传统的程序大家我们就关门放鞭炮吃团圆饭,聊聊家常,围着孩子们的成长,年青人的读书,叔伯的工作,老人的身体健康等话题叙旧聊天,互相表达对新年的祝福。整个团圆饭的过程其乐融融,体验着家的温情和过年团圆的感觉。吃完饭就去祖坟山上逐一祭拜自家祖先。

     

    村庄之年味——“出天方”

    关于“出天方”,各地说法做法不一,我听说有的地方会在除夕夜守夜凌晨,然后鸣炮祭祀,有的地方是聚在庙里热闹祭拜,有的地方仅仅是自己家门口放炮祭拜等等。我们村庄也大同小异,但最严肃最重要的是要全村集体出天方。老人家说出天方是对未来一年的新期望和祈盼。大年初一全家人都起床然后开门鸣炮出天方,随后所有男丁带上大鞭炮烟花香烛齐聚张氏祖祠,一起见证这个一年一次的集体出天方仪式。我们村里每年过年都会有个筹备年初一“出天方”的年头小组,年头是负责组织整个出天方活动的,这个年头小组其实就是一个房头,而房头由共着祖先的那几户人家组成。年三十晚上,年头们带着家里的老小男丁,带着盛菜的容器挨家挨户凑豆腐,腊肉,米粑还有各种菜等等,为第二天出完天方齐聚祖祠吃早餐用的,其实幕后准备早餐的还都是妇女们。不过现在都省去了这些繁琐而原始的程序,直接以糖果,糕点和开水饮料代替。

    我觉得出天方整个赤裸裸地体现着村庄的男权主宰,重男轻女的色彩浓厚。我们家以前只有爸爸才能去,我和姐姐每次等出天方结束才能出门去拜年。后来姐姐结婚了,家里添了哥哥和小侄子,因为哥哥是上门女婿,所以也作为我们家的男丁去参加。有一次因为好奇我还偷偷地跑去观看那盛大的场面,轰轰隆隆的烟花爆竹声在先在祠堂里灵位前祭拜,然后又集体到祠堂门口的靠近一颗古老的大樟树的地方继续鸣炮和放烟花,浓浓的灰白烟柱冲上云霄,实在壮观与震撼。听说有一年有个比较有钱的人家想显得财大气粗,见不得别人家的鞭炮比他家的大,面子上过不去,就连忙开车去镇上买了两个巨大的鞭炮,听说是滚着回来的。村里人都很重视这个活动,搬去县城或市里的人家年初一也会一大早开车赶回来参加。这似乎是每个村庄人在潜意识里的共识,出天方无疑在潜移默化中也是互相之间强化感情的纽带。出天方一结束,除了老人和女主人在家待客,所有人都家家户户串门大拜年,那时村庄里顿时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氏族之年味——“接太公”

    “接太公”,可谓是一场闹新年的氏族盛会。所谓太公,其实就是祖先。父亲告诉我,我们那一带姓张的祖先叫张宁公,他把家里那本厚重的张氏族谱拿出来翻看,我发现竟然有很多个姓张的自然村,我们还有自己的族徽,一个小人拿着一把弓箭的图徽。那所谓接太公就是把那几个最古老的祖先从这个张氏祠堂接到另一个张氏祠堂,轮流着接。所以接太公也不是每年都有的,但是可以经常看到其他村的接太公仪式。因此自从懂事以来,我就经常感受着各个村庄隆重而盛大的接太公活动,这种活动几乎是动员全村的老老少少的大事,是任何人都不得亵渎的。我们村那一带全都保留有祠堂,特别是新农村建设后,每个村都兴建祠堂,特别是大门的气派非凡,让你不得不惊叹村里人对祖宗的重视。

    这个接太公活动一般就年初二初三,村里的稍大的男孩子都坐上两到三辆大卡车上,他们是去抗红旗的,而中青年男丁则负责接太公,就像古代人抬着轿子上的皇帝一样,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路上敲锣打鼓,鞭炮声不断,热热闹闹的。太公进村,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迎接,然后要准备好桌子和茶水放在大门口,接太公的抗红旗的敲锣打鼓的队伍就像舞龙狮一样壮观,太公和轿子的颜色主要是鲜艳的红色和金黄色为主,红旗则五颜六色,然后太公队伍依次挨家挨户的去每家门口转悠,放鞭炮的时候,接太公的队伍还要使劲的抖动太公的座椅。这到底什么意思呢,或许也是某种吉祥的寓意吧。最后把他抬回祠堂,摆在祖先灵位的最前方。然后连续几个晚上在祠堂烧一堆篝火,通常是一个大树根,老人们围成一团烤火闲聊,旁边摆上几张桌子有打麻将的,打扑克牌的,还有一堆人围观,一直闹到深夜才渐渐散去。族谱,维系着这些有着共同祖先和姓氏的人们,接太公不仅提醒着我们这些后辈们,我们不仅只有一个小家庭,不仅只有出天方时积聚起来的村庄大家族,我们还有接太公时更大的氏族大家庭,有种共同的归属感。我们应该团结凝聚在一起,共同守护我们的祖先,共同感激一代代祖先们的培育与努力。

     

    私德     

    所谓私德,就是一家人,往往亲密无间、相亲相爱,因为有血浓于水的亲情维系。在一个家庭里,父母长辈总是围着孩子转,小孩的一举一动能闹得全家人哈哈大笑。初八那天家里飘着雪花,姐姐坐上了车准备出发去杭州,车子马上开出了村子,七十七岁的爷爷在湿湿的雨雪中跑着喊姐姐的名字,手里提着一袋花生,说是他自己种的让姐姐带走,看着我都很感动。记得家里接客那天,母亲准备很多好吃的菜,一堆亲戚老老小小全来我家,一张大圆桌子根本坐不下,但我觉得围着插缝夹菜,甚至互相帮衬着夹菜,热热闹闹的吃得更欢乐更有年味。这种乡土社会里的随意与自由如此朴实而自然,流露出更加浓厚的情感。乡里人喜欢热闹,一般不希望女儿嫁太远,希望留在身边,总想着老来也能走走亲戚串串门该多热闹,而且亲戚朋友多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一个村庄的人,在外头也总会为村里人说句好话,心是向着自己人的,我觉得这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私德。毕竟是共同祖先的子孙后代,共同的水土养育着。乡下人还会有这样一种观念,觉得赚自己村里人的钱真是不应该,你赚外人的钱才是你的本事。因为村里人都是老实巴拉的农民,大家处于熟人社会,都是一方水土养育。即使闹了纠纷总也不好闹上法庭,传出去名声也不好,面子上也过不去,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不好。如果是外乡人,就不会不好意思,就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法制社会就应该诉诸法律保障自己的权益。有个城里媳妇经常说你们农村人就是小气,我是不完全同意的。我觉得村庄里的人互相之间是很热情大方的,不那么赤裸裸地算计。母亲告诉我过年的鱼肉要切的大块一些,不然别人说你太小气,以前别人来你家做客,都很客气,主人要给客人夹菜,大块的肉显得不失礼节。老奶奶经常送一些自家种的菜到我们家,有时候回到家门口竟然躺着一堆匿名菜,我问起时,母亲说肯定是谁谁家的老奶奶。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代化、市场化的浪潮不断冲击和瓦解着乡土社会的民风民俗,年味大不如前了。虽然村里的团圆饭和出天方的形式年年依旧进行,但和你多程序和仪式已经不那么原汁原味了。关于接太公这样的氏族年味更是渐渐成为遥远的记忆,对于其他张氏村庄也只有通过族谱和老人才能有所了解。

    村庄里的人互相之间感情愈来愈淡了,距离越来越疏远了,过年热闹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年味也越来越淡了。喝喜酒的时候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确实又是亲戚,回想半天才想起你是谁的儿女或儿孙,才想起他是我儿时的玩伴,所有的记忆仍然只停留在彼时的记忆。随着收入的提高或为子女更好的教育或追逐城市生活等等因素,家乡出现了纷纷去县城或市里买房的热潮,去县城过春节。甚至外婆家的村子因为在山里,由于交通的不变等因素,出现集体搬迁的现象,村里现在只剩两户人家独享那世外桃源般的美景与空气。但是一到野菜野果成熟的季节,又会惹得一群惦念野味的人返乡寻觅,如春笋,板栗,各种果树,蜂蜜,河里的鱼虾等等。一提起我的家乡,儿时的记忆不禁浮现脑海,故乡承载着我丰富多彩的童年生活。依稀记得小学放学回家就和小伙伴们提着竹篮去打猪草,去山上拔竹笋,去树林里捡枯树枝,去油菜地里采小蘑菇,去河里捡鸭蛋等等,甚是怀念。。。

                                                 

    张欢,硕士研究生,江西瑞昌人  

                                                   2014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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