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战辉:农民的任务人生

     

        家乡的雪又下起来了,有几个年头没有见到这样的大雪了,豫东平原厚实的土地本已没什么波澜,披上厚厚的银色冬装后更是成了一望无际的雪的海洋。树木早已被季节打磨的光秃秃的了,冬天麦田里的那抹绿也已被雪覆盖,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环境变化使然,也已难睨鸟的身影,纯净的白色之美下似乎也平添了几分萧条。但是,春节的村庄却是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外出一年的人们回来了,串亲访友、休闲娱乐,使得有些萧条的土地增添了几分人气,也有了火辣辣的年味。对于家乡的人们来说,春节不仅仅是传统的节日那么简单,他们似乎多了一项任务,为闺女找婆家、为小子找媳妇,这可以带动全家老少、亲朋好友忙活整个春节。谁家的儿子带来个漂亮姑娘,谁家的姑娘见了个不错的小伙子……这已是春节间人们的最常见话题,类似的“见面”现场也总能吸引大半个村子的乡亲前来围围观、“长长眼”。在这一常用话题中的高频词汇或话语当属“任务”、“谁谁的任务完成了”、“谁谁的任务没完成”,不管出自乡亲的议论还是当事人的自我感叹,这样的语言总是饱含不一样的人生味道的,也总是跟农民的整个人生相连的。“任务”(完成)在人们的狭义语境下,就是用来指女儿嫁出去、儿子娶了媳妇,留下家里的老两口可以不再为孩子的终身大事操心了,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几年舒坦日子了,对于他们来说“盼媳妇”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但似乎在豫东平原农民的人生中这仅仅算是完成任务的一个步骤,“盼媳妇”之后“等孙子”也就成了父子两代人的共同任务。“盼媳妇、等孙子”成了一代一代人共同的人生任务。

     

    “盼媳妇”——儿子的终身大事是父母的人生任务

        每逢节假日尤其是春节这样的重要节日,外出的全家老少大团圆了,欢乐是少不了的,但总能看到父辈们的面部表情是多变的。这几天愁容满面若有所思,也许过几天就是笑逐颜开了。在以熟人介绍婚姻的年代婚姻圈是有限的,开放时代的大流动在一定程度上扩展了婚姻圈,偶尔会出现几个外来媳妇、几个恋爱婚姻,但是今天农村的婚姻市场中总还是以熟人、“媒人”的介绍为主的,也只有如此父辈们才会认为多了一层保证,也才会放心地让子女离开身边。因此串东家走西家托人给子女介绍对象注定使他们的节日过得不那么消停,有时也会额头增加了几道皱纹,头上平添几根银丝,子女的终身大事总是被他们当成人生任务来完成。当经历了几场相亲之后,儿子找到了中意的姑娘,姑娘找到了心仪的小伙子,父母心里那块坠了许久的大石头也总算可以着地了,孩子的终身大事有了眉目,“盼媳妇”的任务眼看有了着落,父母的人生任务也有了阶段性的成果。

    “盼媳妇”可谓是父母极为重要的一项人生任务,“任务”可以是自发的,但总是有着外力的作用,文化传统的影响暂且不论,孩子能否顺利成家也总是被看成父母有无能耐的表现,伤残疾病除外,村里的几个光棍总是被指责为父母的没本事。今天婚姻市场上,儿子找媳妇总是面临某种压力的,尤其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的人家。彩礼、定亲、房子等等一系列的“盼媳妇”道路上的花费一般也会高达二三十甚至三四十万元,对于一般的农民家庭可算是个不小的数字,往往是“盼来媳妇掏空家底”,甚至还要欠上一屁股债。在婚姻中,软件看孩子的人品、外貌、家庭和谐情况等,而房子则是极为重要的硬件条件,即便可以用现金来代替房子但是这一项的花费是必不可少的。在家乡,由于新农村、新社区的开发建设,即便家里有空着的宅基地建新房或是翻建旧房加高新房都是极为麻烦或不被允许的,儿子结婚也只有到新社区或县城去买房了,而一般的商品房少则二十来万元,多的可高达三四十万元,开支自然而然是要算入“盼媳妇”的父母的帐中的。家庭条件允许的家庭父母是乐于这笔开支的,而条件一般的家庭东拼西凑也还是要把房子置起来的,“没本事”的人家,儿子则有面临光棍的风险,因此父母的打拼往往是在为完成“盼媳妇”的任务在准备着。正是由于这种“任务”的存在,由于房子在婚姻硬件中的重要地位,也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套媳妇”现象,婚前把房子置好,而一旦媳妇娶进门则很快把房子卖掉,当然新房的转移所得多是“小两口”的。以常年在外房子空置为由的新房变现,现金装入了小子的荷包,借债的窟窿则由父母来补,“套媳妇”成了活生生的“套老子”。任务似的人生让这些父辈们甘愿去后半生慢慢还债,毕竟“盼媳妇”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压在头上的人生任务是远比债务更沉重的。

     

    “等孙子”——人生任务的终结?

    “盼媳妇”只是人生任务的一个阶段,人生的接续总是以新生命的出生为标志的,而女孩是不大被看做承担家族延续任务的,因此“等孙子”就成了家乡人们的又一项人生任务。

    董今年五十多岁,儿子三十出头,儿子结婚十来年生了三个都是女儿,父子俩似乎总有些心事压在心头,“等孙子”道出了董多年来的心事,没孙子就“绝户了”,自家“这一门”也就没人了,父子俩乃至整个家庭的共同心愿就是等个大胖小子了。今年终于如愿了,在我们这第一个孩子才会“大招呼客人”,有了这个迟来的男孩董家也一样隆重地大摆了宴席,请来亲朋邻里共同分享这一家庭大事,中间的两个女孩是没有这般待遇的。

    农民们的人生大事总是那么几件,有规律地分布于他们人生的每个阶段上,“等孙子”是继“盼媳妇”之后的又一重大人生任务。没有男孩是会“绝户”的,这一门的香火是无法延续的,人生奋斗成果是要留给子孙后代的,没有了继承人似乎也就失去了人生奋斗的意义,唉声叹气总是难免的。家庭圆满和谐、人丁兴旺也许就是这片厚实的土地养育的农人们的最大人生意义,老人们也总是喜欢子孙满堂、热热闹闹的家庭氛围。

    在家乡,没有儿孙的人总是会叹息“没脸见人”。没有接续香火的人总是人生的一大遗憾,无法面对祖宗似乎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的,人们更多的考虑是现世的,说人们的面向是“现世的”也是不为过的。在家乡,祭祖总没怎么见到过,更多的是逢年过节时家里的老人、长辈到祖坟上烧上一些纸钱而已,全家出动的叩拜总是没有的,人们的祖宗观念似乎是没那么强烈的。但是在家乡,人丁兴旺对于一个大家庭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一大家子”的人家在村里总是能说上话的,婚丧嫁娶、说话办事也总是会见到儿孙齐全的“大家子”的代表,这些人也是人们乐于请来帮忙的以图个好兆头。传宗接代更多地现实化为保证家庭和一门人的延续与兴旺,对子孙的任务似乎是高于对祖宗的任务的,有没有脸见人,见的更多的不是已故的祖宗而是活生生的身边人。

    子孙满堂的人生是圆满的,“等来孙子”似乎预示了人生任务的终结。

     

    人生任务何时了

    “盼来媳妇等孙子”似乎很好地阐释了家乡人们的任务人生的意义所在,等来孙子被很多人看做是人生任务的终结,但是又不是那么绝对的肯定。农村的大家庭代际跨度是较大的,四世同堂甚至是五世同堂也都是可以见到的,盼来媳妇等来孙子后往往还有上辈的老人需要照料,农村的养儿防老观念还是比较重的,儿子为年迈的父母养老送终是天经地义的。盼来媳妇等来孙子忙活了半生,往往还是要承接养老送终与照养孙子的责任,这些都是推不掉的。不担起养老送终的任务是要被舆论所谴责被认为是人品问题的,在乡村熟人社会的场景下,背离世代相传的舆论是很难立足生活的,这就使得人们可以不孝但是也必须担起这一尽孝的任务。照养孙子也是必须的,不然带来的家庭矛盾总是这些父母们不愿看到的。尤其是在打工潮的背景下,真正把中年父母拴在家里的也许不仅仅是他们跟不上时代,而是他们的孙子们。

    黄土地上世世代代的农人们一如这厚实的土地般朴实。一切似乎都在变动中,住上了楼房,开起了轿车,用上了移动通信工具,但似乎总有那么点东西是不那么容易说变就变的,这些不变的东西也许正是一方水土养育下的人们真正的“根”。任务也许是一种负担,但有任务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种寄托,这一个个人生任务又何尝不构筑着人们生活的真正意义,在这个问题上也许我们只能试图去理解而不能去评论,人生的选择是经不起评论的。任务人生也许正是家乡人们的意义人生。

     

     

     

           朱战辉,河南夏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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