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菊：喝茶聊天的圈子

由于结婚的关系，我今年第一次在福建过春节，这让我经历了与之前生活的村庄完全不同的过年习 俗。我所居住的村落隶属于福建省漳州市境内的一个国营农场，它是一个移民村落，当地村民大多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自周围县市迁移至此的，所以它是个很年轻的 村落。当地过年的习俗主要围绕拜神和喝茶聊天两件事情展开。

福建人酷爱喝茶，每个家庭都必备一套功夫茶茶具，泡一壶茶多的时候可以七八个人一起分享。不 仅如此，村民们在自己房屋的布局上都愿意为喝茶预留足够的空间，这个空间要能够同时容纳上十人喝茶聊天，并且是相对开放的，是他人能够轻易抵达的。这样的 设置当然不是因为当地村民的家庭成员多造成的，而是因为当地村民需要频繁地接待前来串门聊天的邻居及亲友。茶主要是为前来的客人泡的，随着一杯热腾腾的茶 的送到，聊天顺势展开，很显然，人们并没有太在乎茶的香味，而是更热衷于所聊的话题。

事实上，当地村民的闲暇时光主要在喝茶聊天中度过，极少有人玩牌。当地人很在意有没有人到自 己家里喝茶聊天这件事，所以他们极愿意在喝茶这件事上支付成本。去年居住在我家隔壁的伯父花了不小的成本在他家房屋的一楼装修了一间房屋，房屋内的设置主 要由茶几、椅子、水池和一台电视机组成，很显然房屋的装修是为了方便喝茶。由于伯父的房屋是与四叔在一块宅基地上合建的，一楼是两家共有，伯父一家主要生 活在二楼，但是伯父明显感觉到这给邻居到自己家里聊天带来不便，所以一有经济条件，他马上在一楼装修了一间喝茶室。虽然在平时的生活中，人们也会串门喝茶 聊天，春节的时候这种互动就更为频繁了。

春节期间的串门喝茶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年前村庄中的年轻人大多数自外地工作回来 了，每个家庭似乎都有了新气象，无论是打工回来的晚辈到长辈家里汇报一年的工作情况，还是同辈之间久未见面的相互问候，还是年长者对年轻人的关心与问候， 都已使得年前的村庄热闹非凡。家庭中小小的茶桌总是要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有的时候一个家庭的几批客人汇集到一块了，一些话题就在这个时候引发热烈的讨 论，很多的时候大家要畅聊到深夜。不过除夕当天吃完年夜饭以后一直到新年正月初一的晚上，这期间的串门喝茶包含了拜年的意味，是要讲究有来有往的，所以在 这一段期间，家庭成员常常要被分配成为两部分，一部分留在家里接待客人，一部分则要到邻居家里拜年。在此之后各种相对随意的串门喝茶又开始了。人们通过频 繁的串门、喝茶与聊天表达对对方的问候，几乎从来不需要伴手礼来表达彼此之间的情谊。

实际上，每个家庭都有自己喝茶聊天的圈子，这个圈子是相对固定的。虽然我们所在的居住区域现在已经有三四十户的农户，但是我们的喝茶聊天的圈子也只有十多户，这十多户的姓氏不尽相同，但是有着相同的迁徙历史，他们都先由泉州迁往这个农场的同一作业区，又在90年代陆续迁移到了现在居住的区域。由于我是家 庭的新成员，有不少前来喝茶的人会向我介绍我们两家的关系，有一些人表示我们两家自几十年前一起迁出，一直相互关照；有一些人表示从血缘追述上讲我们两家 是血亲，只是不同的门份而已，总而言之，我们彼此之间非常亲近。圈子是相对固定的，圈子中的人通过喝茶聊天建立的亲密关系却不尽相同，家庭发展得好，常常 邻里之间也会互动得更为亲密。

春节期间人们喝茶聊天的时间就更多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饮茶聊天中度过，人们除了相互关 注彼此的发展状况以外，还会热烈地讨论在过去的一年里在村庄中发生的各种事情。比如春节前后村庄中举办婚礼的家庭很多，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对这些婚礼进行 对比，当然了，最具有可比性的是各家提供的酒席，他们显然不是单纯地根据酒席的成本甚至酒席的口味来对酒席进行评判的，相反，他们认为不同的家庭应当提供 不同标准的酒席。如果一个家庭的经济条件极好，而它提供的酒席与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提供的酒席差不多，则这个家庭显然会被认为是吝啬的，大家都看不起这个 家庭的人；相反，如果一个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提供了一个超过大家认为标准的酒席，人们也不会因此对他产生好感，而只会笑话这样的人“打肿脸充胖子”。总而 言之，在酒席这件事情的讨论上，人们认为一个家庭应当提供与其经济条件、身份地位相匹配的酒席。

村庄之中无新鲜事，由于人们频繁地串门聊天，前一天晚上发生在家中的一件小事，第二天早上所有的村民都会知道。这也可想而知，村民在喝茶聊天时的讨论也会在瞬间被讨论中的当事人获知，而这些讨论与评价都会给当事人造成极大的压力，也会为周围的人形成警示。有一位到我家里喝茶的年轻人抱怨自己宗姓的某一祭祖活动要求她的家庭上交了过多的分子钱，她的家庭5口人，为了这一祭祖活动上交了7000多元，而她本人认为这种活动就是“封建迷信”。即便如此，钱还是交了，因为极个别不交的人已经落得被众人“骂”的后果，而她的家人显然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人们爱评价他人，同时又非常在意村庄中的他人对自己的评价。

喝 茶畅聊使得村庄中规矩无所不在，评价无所不在，生活在村庄中的人难免感觉有些“累”，这种累在于每个人都明显的感觉到被各种规矩束缚着，不敢越雷池半步。 不过，人们在这种喝茶畅聊中也建立了对彼此的感情与认同，这种认同这意味着双方愿意在日常生活中相互提供帮助，这使得这村庄充满着人情味，生活在村庄中的 人并不孤独，家庭遭遇困难时，这个喝茶聊天的圈子中的人总是会伸出援助之手，并且频繁的串门聊天，也会为一些困难家庭送去情感上的鼓励与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