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望红:麻将闹新年

     

    春节,农历新年,应是举家团圆的日子,而伴随着新年钟声敲响的,不是亲人团聚的絮语,不是彼此的问候与倾听,不是对新的一年的畅想与期待,而是连绵不绝的麻将声。“麻将声声响,财源滚滚来”,麻将是家乡意村农民过年的重要节目,男女老少齐上阵,麻将桌上的碰撞声、惊呼声、喝彩声彰显着春节的热闹,或许也只有麻将所带来的各种混杂声才能证明春节还是春节!春节因麻将而热闹,热闹的却只有麻将!

    从我记事起,麻将就风靡全村,男女老少皆在农闲时聚到村中小店打牌,90年代还未兴起打工潮,农民们都留在家里种田,春种秋收之余,他们的闲暇娱乐主要是打牌,家乡流行三种牌:麻将、花牌、扑克,麻将简单易学,男女老少通吃,但因为简单,很多男性更倾向于打更为复杂的花牌,而且四人中每轮可以有一个人“歇醒”即休息,这样就避免久坐带来的劳累,而扑克牌则在年轻人中流行。大人们打牌,小孩子也不闲着,家乡的小孩子从五六岁起就开始学认“字”——认麻将上的字,七八岁时学会了麻将的规则便开始打麻将,我家在九八年开了家副食店兼营茶馆,家中为村中的小孩免费提供桌椅麻将,经常会有一群小孩有模有样的聚在一起打麻将,而周围会围着一大群成年人进行指导,大家戏称这是“免费的儿童少年麻将培训班”,我表妹正是在“培训班”的指导下,七岁时就将麻将打得炉火纯青,在村中颇受好评。

    只是,多年前,麻将还只是人们生活中的调剂,而非生活的必修课,夏天燥热时,人们还会聚到一户人家的巷口“说白话”(即聊天、胡侃),凉爽的风从巷口吹来,好不惬意,冬天则聚在一家烤火,火盆的火烧得正旺,农民们则满脸通红的盘算着今年的收获与来年的打算。农村的妇女们从秋天就开始为自家的亲人打毛衣毛裤,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彼此讨教相互切磋,时不时拉拉家常,数落数落自家的孩子,嗔怪嗔怪家里的男人。

    新年的准备从入冬后就开始,腊月最为热闹隆重,杀年猪是新年即将到来的先声,每家每户会在腊月初将自家喂食了一年的肥猪送去屠宰,屠宰后会用猪杂“宴请”帮忙的邻居亲友,剩下的猪肉则进行腌制以备过年及来年食用。腊月十五以后,各家各户开始忙着打豆腐,晒豆干、萝卜干,摊豆皮,腌白菜,炸麻花儿,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炸麻花儿,炸麻花儿因为工序复杂需要人帮忙,腊月间各家的大人都很忙碌,而小孩们都闲着,而且手脚灵便,所以小孩子就成了炸麻花家庭争取的对象,小孩子们对此也不亦乐乎,因为一大群小伙伴聚在一起不仅可以玩乐,切磋搓麻花儿的技术,还可以免费享用好吃的麻花儿、糖酥、米子糖等美食。新年的准备是热闹而充实的,家家户户无不洋溢着祥和与喜乐的气氛。小孩子们常是过年的主角儿,一大帮孩子凑到一起比新衣,放鞭炮,分美食,穿了新衣忘了脏,前跳后蹿,左躲右藏,房前屋后尽是吵闹声,但也热热闹闹。大人们则在一年的忙碌之后终于可以歇下来休息休息, 形式当然还是打麻将,只是那时的麻将打得小,只是生活的调剂,神经的放松,麻将是亲友聚首的形式,团圆的本质却是相互的倾诉与倾听,是了解彼此生活的动向与轨迹,是贴心的问候与安慰,是真正的情感交流。

    或许是从外出务工潮兴起开始,我已不记得清晰的年岁,家中开始不再打豆腐,不再炸麻花儿,不再杀年猪······村中诸如此类的新年准备也越来越少,大人们都说,“这些东西街上都有卖,何必费心劳力自己去做呢?买的方便又好吃!”新年准备越来越少,春节的热闹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外出辛苦一年的打工者回家,在家呆的时间很短,在不到一个月有时甚至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竭尽全力让自己沉浸在新年的享受中,不热闹哪是新年,牌桌上最热闹,他们无限制地提高麻将的档次,从最初的一元起注到五元、十元甚至五十元一盘,仅五元注一次的输赢就可能达到几百上千元,返乡者们就在这种麻将的碰撞声中和输赢的刺激下享受着新年的热闹气氛。由于返乡者的带动,在家务农或就地务工者们也被卷入了高档次的牌局中,在新年时随返乡亲友们打“大牌”,正是新年的“大牌”效应,在家的农民们开始嫌弃“小牌”,纷纷提升平日里打牌的档次,现在农村的一些老人们也开始打五元起注。家乡的新年,不论去谁家拜年,简单的问候和絮叨后,便开始凑角儿打牌,无牌不热闹,大人数桌,小孩也常有一两桌,小孩子们打得亦有板有眼,有时厉害的小孩会代替大人上场,和大人“角逐”,小孩子们逐渐忘记了炸鞭炮、忘记了放野火、忘记了捉土蛙,慢慢抛弃了与自然接触的机会,渐渐陷入了麻将的名利场。如今的春节,简直成了麻将的盛会!亲友的团聚只剩下了形式上的见面,在同一个麻将桌上坐过,意味着我知道你还活着,知道你财力如何,却不会进行真诚的心灵交流,不会嘘寒问暖,不会倾听你的种种不幸,但或许会分享你的成功,因为在农村,成功是不会掩饰的。形式上的团聚,使得亲友之间的关系变得淡漠,牌桌上的融洽程度成了关系好坏的衡量标准。

    我是一个并不排斥麻将的人,因为从小在麻将声中长大,也是“麻将培训班”的骨干成员,我见证了麻将给人们带来的欢乐,夏日凉亭下热闹的麻将声和人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人们边打麻将边说些闲话,一桌牌周围会聚集好多人围观,大家相互扯白聊天,嬉笑玩乐,好不快乐,麻将倒成了附属品,大家借麻将之名聚集聊天才是正业;我也见证了麻将驱逐了鳏寡老人的孤独,正是麻将提供了老人之间互动的机会,让他们忘记失去伴侣的痛苦,同时也给予了老人余生生存的意义,让他们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不再空虚。只是,打工潮兴起后,部分年轻人外出务工,留在家乡种田的农民们在农忙之余便聚在一起打牌,围观的人少了,聊天的人也少了,每天值得期待的娱乐便只有打牌,重复着几分钟一轮的输赢,刺激着因劳作而劳累的神经,单调的娱乐就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打牌便无事可做更加无聊。农忙之余将此作为调剂滋润滋润生活也未尝不可,但正是平日的打牌传统,挤占了新年团圆相聚的珍贵时刻,见面就打牌,除夕打,正月初一打,白天打,晚上打,哪儿拜年哪儿打,使得过年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平日里更加疯狂,使得人们感叹过年真无聊,除了打牌就是打牌,为了增加刺激性,便加大筹码,简化输赢的形式,提高胡牌的几率,简单的娱乐就变成了牌术的竞技和财力的角逐,年味就变成了铜臭味。

    家乡的麻将热似乎是一股难以湮灭的火焰,曾有人试图开发其他娱乐活动,年轻的妇女中流行过一段刺十字绣,但因为要细心耐心,花费大量时间精力而未能普及;中老年妇女们也曾自发组织过跳广场舞,但因组织能力及财力有限而放弃,其中部分能歌善舞者成立了一支腰鼓队,在红白喜事时被请去打鼓助兴,收入颇丰;村中的青壮年劳动力也成立过一支舞狮队,在春节期间到各家各户去舞狮送祝福以添喜庆,不成文的规则是每家须给队伍一条烟,但有的家庭不给人家面子,任由舞狮队在家中欢腾就是不有所表示,成员们很是受伤,加之在发现舞狮收入还不及平日正常的收入对不起一天的劳动消耗时就解散了队伍。相比于更加平民化、大众化的麻将,这些娱乐活动耗时费力,很难持续和普及,更不可能取代麻将作为娱乐之王的位置。因为麻将的侵蚀,家乡的年味淡了,鞭炮声少了,孩童的喧闹声少了,回乡过年的人也少了,在外的人说:“过年回家没劲,除了打麻将就没得什么干,打牌又要钱,还不如在外清净又省钱”。在家的人说:“过年真没意思,路上都见不到什么人,都宅着打麻将去了,还不如平时人多热闹呢。”麻将,将亲人之间的感情纽带割裂,分解了团圆的意义,磨平了春节的价值,它从快乐之源变成年节之痛,谁之错?

     

                                              201428

     

    雷望红,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湖北公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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