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连豪:相亲记

                                                                                            ——一个老光棍的亲历杂想

                             

    我的老家菏泽市巨野县属于鲁西南地区,位于四省交界处,即山东省、安徽省、江苏省、河南省。这样一个地理位置特殊的地方也使得它的乡俗民习具有杂糅性和多样性。“十里不同俗”这样一个谚语特别适合于我们这个地方。就拿讲方言来说,很多人会把我当做河南商丘人,也有人把我当做江苏徐州人。对于这点,我觉得倒没有什么尴尬的。不过有时候有人问我,水浒梁山就在你们家那边吧?我通常会很高兴告诉他:“不错,梁山离我们家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不过现在梁山不属于菏泽市了,划给济宁市了。”高兴的原因是我觉得自己的老家终于可以跟历史沾点关系,虚荣心也被小小的满足了一下。不过一般人听完我的话之后,基本上都是意味深长的说:“哦,原来你们家就在土匪窝附近啊!”那一点点的虚荣感顿时烟消云散。从这一点基本上可以断定我老家在大多数人心中的印象,如果我说当年的巨野教会案,也就是德国传教士被杀的地方就是我的老家,估计大家会有点印象。我写了上面这些文字的意图就在于说明,我生活在一个稍微民风粗犷的地方,他们具有很强的抗争意识。但是他们的反抗在越来越变味的婚姻和令人难以承受的礼金上面却一点点体现不出来。父母辛苦一辈子任劳任怨的拿出毕生积蓄为儿子讨媳妇,有时候还要举家借债。我们那边的订婚礼金是“三斤二两”,也就是十二万现金的重量。

    一个完整的婚姻要有相亲、订婚、结婚这样一个完整的程序。单是相亲这样一个步骤就会搞得一个家庭鸡飞狗跳,好几年不得安宁。寒假在家的时候,闲来无事便跟我一个堂弟去相亲,相亲地点就在离我们镇十多里的一个村里。每次相亲之前,我叔便会低声下气的求媒人多操操心,以便给我堂弟说个好媳妇。媒人通常是边抽着叔叔递上的烟卷边语重心长的说:“放心吧,好姑娘都给你家小子留着呢。”站在旁边的我向我堂弟小声的说“你小子比你哥我厉害多了,我都24了,媳妇都没影呢,你看你都相了这么多了,赶紧的找一个合适的娶了吧,也算完成了我叔叔的一个心事。”堂弟默不作声,只是嘿嘿的傻笑。他只有十八岁,刚刚成年。我觉得对于他来说有点残忍,他的所有一切都是叔叔帮他操心,他不能在十八岁的年龄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去写诗,去旅游,去恣意挥洒自己的青春。我知道等我下年回来的时候他可能就会抱着儿子在门口等我。堂弟结婚对于叔叔来说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20几万的花费远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可以承受的,他们会东家借西家凑的帮儿子把婚事搞得大大方方的,然后再慢慢还债。他家的情形便是绝大多数我们老家农民的真实写照,活生生的残忍。我还清楚的记得,我们村的一个村民因为实在是穷困潦倒,没有任何能力帮儿子娶媳妇,在遭受了儿子的一顿辱骂中,于深夜上吊自杀。还有一个是村里的老光棍,整天殴打他的老母亲,原因是他爹去世得早,他老娘没有能帮他娶到媳妇。每当我经过他们家那个没有围墙的破落土坯屋时,总会看到一个佝偻着的老太婆的身影。在农村,你可以看到世上的大孝,你也可以看到世上的大恶。这样一个杂陈着各种粗俗习俗的村庄在鲁西南地区随处可见。一个村庄的成长史以及事件合集便是整个地区的缩影。有时候我们极力的想忘掉这些难过的事件,但是它们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冒出来。当你读到某个关于村落经验的著作时,你便会从中发现你曾经的生活的场景,那些鲜活的人物便会涌现出来,直至将你的眼泪逼出眼眶。

    堂弟相亲的地方叫做“大李庄”,离我们村子也就十几里的路程。路上的时候,媒人一直给我堂弟讲解各种相亲技巧,比如见了围观的男劳力一定要敬烟。这是一种礼貌,更是一种“相亲技术”,很多时候围观的人可能会对整个相亲的成功与否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还有就是,见了女方的父母一定要嘴甜,穿戴要整齐,最好是开车去相亲,一方面显示出男方对相亲的重视,另一方面也显示了男方的经济实力以及个人交际能力,即使车子是借来的,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借得到啊!媒人在副驾驶上絮絮叨叨的讲解,堂弟也是听得挺不耐烦。现在在我们那边,媒人越来越成为一个职业,成功说成一个亲可以得到2000现金以及各种礼物,这对于那些平日里能言善辩又喜欢操心的事佬一个挣钱的机会。而且这种挣钱方式完全零成本,除了多费几颗唾沫星子。但是媒人这份职业不是谁都可以操作的来,很多人不仅仅是说不成媒,还会被人辱骂。尤其是在农村,当小两口闹离婚的时候,媒人基本上都会成为挨骂的对象。男女双方的家族基本上将离婚的原因归因于媒人的狡诈和虚伪,他们一致认为都是媒人的瞎凑合才导致了今天的离婚事件。而离婚在农村是一件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说媒有风险,做媒需谨慎。”在老家,很多岁数大的老头开始成为说媒的大军,他们走东家串西家,将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里的少男少女的情况摸得门清,经常是一个可以带着男孩子相十几个亲,看得我是眼花缭乱,匪夷所思。我很怀疑这些媒人怎么会这么神通广大,可以把好几十个村庄的情况掌握的这么清楚。我想,这种人太适合做汉奸了,哪村藏了共产党员,他们铁定会知道。而且还有鬼子的威逼利诱,他们不想这么干也是不行的。我想这就是一种天赋吧!能说成媒真是一种能力。不过我对于媒婆真没有什么好感。

     我们到达村子的时候,大李庄的男女老少早已把女方家围的水泄不通,堂弟和媒人也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他们有条不紊的打招呼,敬烟,寒暄。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架势,有点羞的不好意思下车。不过我还是硬着脸皮下了车,也跟着很不自然地打招呼。不过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堂弟身上,谁会去理我这样一个老男人(在农村,我算晚婚,也属于光棍行列)。在大家寒暄的时候,我看到堂弟的相亲对象大大方方的在人群里站着,好像这个事情跟她无关。女方父母赶紧的把姑娘和堂弟叫进一个单间,让他们随便聊聊。我也想跟着进去看看情况,可是规矩我还是懂得。如果我贸然进去,肯定会遭一顿臭骂。不过对于他们的聊天内容,我基本上都了解。发小相亲的各种情形我是听的耳朵都起膙子了。无非是你在哪上班,工资怎么样,家里情况以及将来的打算等等。大约过了十分钟,堂弟自己便走了出来,我们便迅速地上车走人。剩下的都交给媒人去落落。媒人还会打电话操心剩下的各种事情。在车上,看到堂弟兴高采烈地样子,我就知道他肯定是看上人家姑娘了。不过姑娘看不看得上他是个问题。不过我不好意思打击他,也就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媒人则是趁火打劫,催促堂弟去路边的小卖部给他买烟。

    回到家后,媒人极力向叔叔诉说他的努力和辛苦,以及说着各种冠冕堂皇的话。我听了不太舒服也就找个借口回我家了。不过在路上的时候,媒人还问我要不要帮我相亲,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我觉得自己早已不适应这种古老的相亲方式。不过后来在亲戚的极力劝说下,我还是自己亲自参与了一场相亲。此为后话,不提也罢。

    其实这次相亲经历也算是我这个“老光棍”第一次亲身体验了一把相亲,尽管男主角不是我,但我内心还是挺激动的。相亲只是堂弟人生中的一个小事件,而这个小事件也是让叔筋疲力尽,伤身费脑。其实对我我个人来说,我很能理解叔婶的心情以及人生理念。我知道他们想为这个家族传宗接代,没有儿子孙子的家庭是被人看不起的。至于为什么会被人看不起,我想这是一个深刻复杂的问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我从农村出来了这些年,记忆非但没有淡忘反而更加深刻。我对于自己村庄的感情也变得日益复杂。我觉得自己越来越难懂它,我想要去了解它,可又怕碰触那些令人不安的一面。每一个人都有一段回不去的曾经,不管是快乐还是痛苦,那些都将是自己人生以后的巨大财富。生养自己的村庄早已将它的印记深深地刻在每一个人的记忆里。除非死掉,这些印记将会永远伴随着自己。我觉得没有自己老家的人总会有一种漂泊感,那些心无所归的空虚感会将一个人折磨的痛不欲生。对于我来说,我清晰地还记得家里锅灶里煮的喷香的地瓜糊糊,还记得那条一直跟在我身后步履蹒跚的老狗,我们走在村里泥泞肮脏的小路上,相互依偎。

                                                                                                                                 2013 02 27   南二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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