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自从离家来到遥远的武汉念大学，每每被问及到的一个问题就是你是哪里人，自己因此也不断地重复着自己老家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其实，老家的户口早已在入学那年注销迁到了自己所念的这所大学，从法律上看自己实际上是一个武汉人。但是虽然在武汉生活了六七年，但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成为了武汉人，从心底里认定在这里是个异乡之客。于是，渐渐有所明白故乡的涵义。

之所以认定为故乡，准确地说，不在于生活在其中的时间长短，而在于生活在其中的特定时期。一般来说，如果不考虑父辈人口迁徙的因素，一个人的童年及少年都是在一个地方渡过的，而这个地方很自然地就成为了故乡。就像一株生长在大草原上的野草，他很自然地就习得的周围环境的性格，家族亲戚、风俗民情、方言俚语、人情世故都在他的身上留下烙印，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保有的这种“地方性知识”将使得故乡的映像日益清晰。

而这种对于故乡的想象，以至于对于故乡的留恋，对于从乡村社会走出来的人更有体会。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我所在的那个小村子，是一个聚族而居的村庄，已经有三四百年的历史，村里的那口古井，似乎永不枯竭，不知道哺育了多少代人。在小时候的印象中，村庄面貌略显朴素，村民勤勤恳恳却生活过得紧巴巴，但是村民邻居之间的来往与帮忙却是极为常见，单调的村庄画面上是笼罩着温暖的颜色。在春节这样的时期，村民互相拜年走访不亦乐乎，村子充满了浓浓的节日气氛……

脑海中的故乡映像，长期就停留于此。然而，这些年每次春节回家越来越发现，这多少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现实的故乡正经历着从里到外的大变化。她就像一个刚刚长成的大姑娘，尽顾着追逐时尚打扮外表却忽视了心性的培养，朴素的简单也为靓丽的复杂所取代。对于我这种早早就有着一股故乡情节的人来说，很愿意看到她天天旧貌换新颜，却又不得不忍受其脾气性情的的乖戾。因此，对于故乡，逐渐充满了矛盾。

故乡的面貌变化，当然主要是集中在村民居住条件的改善上。今年春节在家，正月里到处拜年，得知很多村民都在预备着改造房子。实际上，近几年村里兴起了住房更新换代的潮流。村民原来的房子大部分建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虽然砖瓦结构或者砖混结构住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眼看着有人盖起了洋楼住进了别墅，就觉得老房子不中看不中用了，纷纷要拆掉老房子盖新楼。新楼盖好了，装修也丝毫不能马虎，别看是农村，村民的装修也是完全向城市看齐，各种现代化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粗略的估摸着，再过几年村里的房子就要换个遍。

建房热潮极大地耗费了村民手中的财富。很多村民自己都说，他们活着这一世也就盖一栋房子罢了，要是盖两栋房子那就得累死累活了。以我自己家为例，90年代后期分两次建成一栋两层的砖混结构房子，父母揽下很多活再加上亲戚的帮工，一两万元也就够了。而现在盖楼，搭好结构加上装修没有20万是下不来的，尽管村民近几年收入有较大幅度的提高，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村民来讲依然难以负担。不过，现实中很多村民还是咬紧牙关，东拼西凑到处借钱也要把房子建好，房子盖好后再慢慢还也不迟。

相比于家家户户漂漂亮亮的房子，村内的公共道路却多少年也修不起来。村里只有一条两米多宽的主路，好几年前村民商量着各家筹钱修成水泥路，绝大部分村民都很欢迎并且积极响应，但是最终有两三户村民却提出极端的条件，其他村民不同意而硬是没有修成，村民没有办法就只有抱怨着走泥巴路。前年，我们前面这家的儿子买了一辆大货车跑运输，车子不用时须要停放在自家的院子里，进出经过的一段泥巴路极为不便，这下没有办法他就独自出钱把那一段铺上了水泥。今年正月，由我父亲牵头五六户人家想把剩下的这段水泥路修完，但是还有两户提出各种理由不愿出钱，工作遇到很大的困难。

修路本是方便所有村民出行的好事，但是好事却办不成，是怎么回事呢？以我的观察，村民大致有两种心理，一是有的村民很“自私”，他们将自己家的利益与其他村民对立起来，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就出来阻挠，不惜与周围的左邻右舍翻脸，在这里，小私的利益得到了无限的放大，而其他村民根本没有约束办法。二是绝大部分村民眼睛朝外向上，朝外就是盼望着村里在外的有钱人能够捐资，向上就是希望国家能够拨款下来修建，尤其是后者，村民认为附近村庄的水泥路都是上面来资金支持，既然国家能够给他们修那也就能够给我们修，而之所以迟迟不修那是因为本村少了去上面跑动的人。在村民看来，国家来修是最好的，省却了内部筹资的各种麻烦。

村民之间合作难以达成，道出村民之间关系的变动。这种变动也表现在其他很多方面。各种旧有的礼俗都大大简化甚至不见了，比如红喜事的酒宴事务都交由专业化的队伍，而不再依赖亲戚朋友的帮忙，主家和客人都省了不少事。同时，村庄的文娱活动也显得极为单调。整个从初一到元宵的这段时间，整个村庄基本上就是一个大麻将馆，村民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搓麻将。村民们的想法很简单，也没有人组织什么活动，其他的事情又要花钱，还不如打牌来得划算有趣。此外还有一个赌场，一般在正月里头几天开设，赌法越来多丰富，赌额越来越大，男女老少皆乐此不疲。此外，如今春节期间的走亲访友也变味了，其实还是到处吃喝打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村民就是踏着这样的节奏过着他们的生活。

每次回到家，看到故乡正在经历的这种变化，都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迷茫。对于我来讲，故乡很大程度上是与小时候看到的村庄样子以至于人情脉脉相对应的，然而当前自己所生活的村庄呈现出来的是，经济发展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攀比奢侈浪费风气加剧，人情淡漠旧俗简化消失，这两个方面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乡村社会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我脑海中的故乡不是这样的，如果是我的故乡就是如此，那么四海为家又有何妨呢？但是，从另外一种角度看，很难说村民们对现在的这种生活满意还是不满意，他们是过得幸福还是不幸福。奶奶曾经不止一次地问我说，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么，在她看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日子了，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社会就乱了。对此，我又有什么理由将自己的感受强加于人呢？

回不去的故乡？

2013/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