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老家人的“城市梦”

寒假回到老家，外出务工的左邻右舍陆陆续续从各地城市赶了回来，村子里明显多了很多生气。在我的家乡陕西宝鸡农村，地处经济落后的西部地区，城市工业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抽水机，将村庄的人气不断地抽空，只有在春节这样举家团聚的日子，才会见到曾经的玩伴，带着各个城市的经历，带着城市文明的烙印，站在黄土地上。

城市的发展，给村庄带来了机会，也必然造成了乡村的衰败。初中毕业后，我的很多同学就离开了黄土地，年轻人源源不断地离开村庄，成为珠三角流水线上的打工仔打工妹。今天，他们仍是城市工业大军中的一员，都是被城市化的一部分，既回不去乡村，也离不开城市。同龄人小赵，自初中毕业就辗转到广州、苏州和西安打工，二十六七岁的他俨然已是汽车维修行业的资深员工了，既带着学徒，也担任着小公司的技术总监，但他说这些都是一毛不值的虚名，真正能在城市立足的稳定工作、稳定的居所和市民的尊严，他一样都体会不到。向他一样怀揣着“城市梦”的打工者来说，村庄就是那个居住着父母、每年要回去团聚但却无法再扎根于斯的地方。在村民的评价中，小赵算不上“有出息”的青年，因为村里已经有少半数年轻人在城市买了房子，虽然那只是20多公里之外的小城市。年轻人不愿待在村庄，父母也不希望他们待在村庄一事无成，城市和乡村的一推一拉，将村庄发展的希望都挤向了城市。无论城市的大小，都会比待在村庄更有“出息”，土地不能容纳年轻的劳动力，也不是年轻人创业的温床，一些曾想着在家创业的人也大都失败告终。23岁的小王在家养五头奶牛，销售前景不好，还不如外出打工；35岁的马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看到电视报纸上农民致富的启示，准备在家培育蘑菇，两年来价格忽高忽低，经常遭遇亏本，他说不如外出打工，趁着年轻还能有比较高的收入。村庄很难给人们提供得以安身立命的产业机会，而城市就在那里，就业机会、舒适的生活条件、良好的教育机会，这些都成为农村人“城市梦”的美好期待，那些已在市区、省城乃至广州等地买房的村民，是大家口口相传的“有出息”的人，众多鲜活的成功案例刺激着层出不穷的年轻人在城市打拼。

大年初六，城市的工厂和单位都要开始上班，热闹了不久的村庄又要开始送别家里的孩子，年轻人又该拉着行李奔赴各自的城市，留不住人的村庄，是衰落的村庄，或许就在这十几年，就是农村青年“城市梦”的十几年，也是农村衰败的十几年，留不住人，留不住家，也留不住文化。而今已很少有家庭能常年举家团聚，分隔多地的亲人也只有在电话中，在每年一度的春节时才能共享家之温暖。而这短暂的春节相聚，也已将年味冲淡了许多。春节之中，走亲访友的礼俗更像完成一项任务，有的家庭进城团聚，春节走亲戚也找不到人。而越来越多村民成为市民定居在城市，亲友邻里之间很少走动，渐渐淡化了和亲友的关系。常年在外的年轻人，更像是村里的“外人”，不再熟悉村庄中的男女老少和人情往来。年轻一代只要有机会，就愿不顾一切地留驻在城市，远离作为故乡的村庄，留守在村庄的只有年迈的父母和老人，村庄正在衰老。

春节过后，该回城的大都踏上了行程，而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也该收拾行装，到各个工厂、工地去寻找生计，年轻人不愿留在村庄，一亩三分黄土地也难留住中年人，他们也暂离村庄，延续着打工的历程。城市工程建设的高速扩张，为农村人的“城市梦”扩展着空间，也带来了生计的希望，老家人正在为城市建设贡献着力量，忙碌在城市的高楼和道路工地上，而在家的妇女也在找一切机会寻找城市就业机会，跑劳务市场、做小工、搞家政。能打工的都出去打工了，不能打工的就每天跑城市的劳务市场，城市发展搅动了村庄也吸收着村庄的生气，只留下些失去劳动力的老年人，消磨着村庄的日常时光。也有人感叹，过些年城市的高楼大厦都修起来了，道路都建成了，到那时农村人又该如何是好呢？当老家人源源不断地加入几十公里外城市的车水马龙人潮喧嚣之时，村庄只剩下苍老和冷寂，也许十多年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家人留驻城市，而村庄也会慢慢苍老甚至自然死亡，农村人“城市梦”的实现过程，也是故乡的衰老过程，城市化或许就是一代农民的所有经历，到那时候的村庄早已不是曾魂牵梦绕的故乡，乡愁也会变无处寻，可是谁又能阻挡这一历史的潮流呢？而谁又能因心中的乡愁情调而否定“城市梦”呢？回不去故乡，也离不开城市。而乡愁，希望是老家人扎根城市后，时常还能回去触摸的那片黄土地。

                                                      陈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