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姣:一位农村妇女的那点事儿

                      

    眼看快过年了,她显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沉重。她也在极力抑制住情绪,以免破坏节日的气氛。可是,当一个人真有什么事情,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显得特别重要,而又无法在短期内得到解决的时候,她表现得再怎么轻松,明眼人依然可透过她的眼神领悟到一些东西。这是一种自然散发出来的焦虑。

    小杨是位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不论是做女儿时,还是之后的嫁为人妇,都不曾离开过农村,不曾离开过农村的那片土地。直到2012年的春节,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这年,她48岁。

    近几年,村里的变化很大,换上了新的桥梁、新的道路、新的沟渠,还新修了很多楼房。村庄面貌似乎就在顷刻间焕然一新,是那么的突然。不知是因为村庄发展太快,还是因为之前我不曾留意。外出务工人员的增多,也是不得不提的村庄的一个变化。每到过年的时候,就有很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回村,这些人的归来为一年到头都沉浸在耕作中的村庄注入了生气和活力。他们带来了关于外面世界的见闻以及在外务工的心得和体会,这些都成为了回村之后日常交流的重要内容。过年除了团圆这一意义之外,也为许久不见的人们之间各自的生活及所获信息的交流提供了契机。村里做活的人谈自己一年的生产和生活,在外务工的人聊自己一年的打工境遇。小杨就是在这种氛围中不断萌生和强化她的打工念头的。作出打工这个决定,她也经历了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

    小杨有个毛病,对很多事情总拿不定注意,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顾虑太多。她家共有四口人,丈夫今年51岁,儿子今年25岁,在外打工,还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女儿。随着年龄的增大,在很多事情的决策上,她是越来越依赖儿子。拿要不要出去打工这件事来说吧,就不知道她向儿子询问了多少遍。儿子非常耐心地依据自己几年的经验,向她分析了外面打工的环境,比如说,在外打工要受很多牵制,受别人管,做的不好,还会被骂,不像在家那么自由等等。从儿子的分析来看,他是不愿意妈妈出去打工的,主要是因为不放心。小杨既从未出过远门,又不识字。当然,如果小杨想出去,做儿子也不会横加阻拦和反对。儿子的分析让她有一阵子打消了外出打工的念头。但当周围很多年轻人以及像她这么大年纪的人都在商量着打工的事情,整装待发的时候,本已平静的心一下子又被搅得天翻地覆,总觉得痒痒的。这时,她忍不住又向儿子打了个电话。儿子明白了妈妈的心思,说道:“趁着年龄不算太大,到外面打工试试也可以,算是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感觉不好的话,再回来也行。”同时不忘嘱咐她做好心理准备。应该说,到这一步,打工的事情就可以定下来了。可这时,她又犹豫了起来。

    原来她是放不下家里的那几亩地,地里在年前就已经洒了菜种子,辣椒苗都已经长了出来。按照她的盘算,等这些菜长成之后,拿到城里去卖,也能有大几千元。现在让她把这些都撂在地里,或是送给别人,这让她怎么舍得,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再说,她自2002年起开始卖菜、种菜,到去年也有接近10年的历史了。让她一下子同已经习惯了的生活道别,这无疑也会在她的情感上引起波动。

    她家四口人,人均0.7亩地,就像前面说的,自2002年开始,具体时间应该在2003年左右,她就开始租别人的土地种,加上自家的那2.8亩,大致共有五六亩,主要是用来种菜。村里种菜风气的兴起,大概就是从她开始的。02年之前,她在家主要是照看孩子,以及种那2.8亩田的水稻,其他时间就是零星地做些家务,或者是上山砍柴,那时烧煤在村里并不普遍。俩老人在她嫁过来之前就去世了。由于丈夫有一修建房子的好手艺,因此常年在外谋活路,帮别人修房子,有时也在市内承包一点建筑工程,这就是这个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大概在就94年、95年的时候,那时村民信得过他选他为村长,他也答应了。但因为在村里没有好的收入渠道,靠家里的两亩多地根本无法满足家庭的日常开支,再加上那时还有各种各样的费税,日子过得更是艰难。当村长没几个月,他毅然离开村庄,到外面去谋事做了,也没向村委说一声。自此之后,一年也就回来个两三次,家里,包括田地里的事情也就基本上全都负担在小杨的身上了。

    小杨走向种菜、卖菜的道路应算是比较偶然的。记得,之前,大概有一段时间,外地有人来村里收一种药材,村里人这种药材为“白鸡”,是山上长得一种藤状植物,植物埋在土里的根部为白色,形状就像一只昂首的公鸡。该村是湖南省张家界市一个普通的村庄,坐落在一个小平原中,周围群山环绕,一条河流将它环抱了起来。“白鸡”这种植物,在这里的山上很常见。村里有专门收购这种药材的中介人,价格为一到两元钱一斤。这个消息传入村庄后,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投入到上山挖“白鸡”的行列中。从挖“白鸡”到卖“白鸡”的整个工序比较简单,只要将挖好的白鸡用水将泥沙清洗掉,就可以直接拿去卖。一般来说,平均每人每天挖50斤不成问题,有些手脚快的,弄上个七八十斤完全不在话下。因此,一般的人家一天都能净挣百来元,这在当时来讲,应算是个不小的数目。但这段好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突然有一天,等大家都准备将自己挖好的白鸡拿卖的时候,中介人不收了。据说,好像是这个“白鸡”并不是什么药材,是那些外地人弄错了。但最后考虑到村民的情绪,这位中介人还是以四五毛钱的价格将这些“白鸡”收了去。自此,山上的“白鸡”就一直没被动过,安然的生长在那里。小杨自然全程参与到了这一“白鸡”运动当中,见证了这场运动的兴与衰。

    在这之后的一天,她来到城里的一个农贸市场,偶然间看到有几个菜贩正在收购一种野菜。走过去仔细一瞧,发现这种野菜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在村里人的眼中,这些都只不过是寻常的野草罢了,根本没想过,既然还有人买,还有人吃,俗名叫“鸭脚板”。我想,这可能是由其叶子酷似鸭掌而得名。批发价大概为五毛钱一斤。发现这个“秘密”后,她就开始每天背上背篓去田间地头寻觅这种野菜,有时还会发现其它的野菜,只要觉得能够卖的,都会一齐摘来。下午回到家,吃完饭,就开始整理这些菜,将之均匀地扎成一把一把,整齐的排放到那里,为了保持野菜的新鲜和色泽,也会少量的撒一些水。等到积累到一定的数量之后,就一起送到城里的市场上批发给菜贩子,这样会划算很多,可以节省路费。该村到城里的交通还算方便,不过从家里出发一直到坐车的地方,大概还有1520分钟的路程。再从坐车的地方到城里的菜市场,要花50分钟左右。这个时候,每卖一回菜,一般能有五六十元左右,两到三天可卖一次,中间还会因为其他的事情耽搁,比如说农忙季节,还要管理家里那两亩多地的水稻。这些钱基本上都是用在家庭的日常开支上,此时的卖菜也仅仅是日常生活的补充,精力、时间的投入也就不那么多,卖的也主要是田地、水沟边上的野菜。

    这样零散的卖菜大致维持了一年左右,小杨就开始租些田地自己种菜,起初租的地不是很多,一年给租给她地的人家称点谷子就可以。出现自己种菜的想法,可能是认为家里的那点地只能是种点口粮,在这上面一年也花不了很多时间。再者,从这一年多卖菜的情况看,这要比种粮食划算很多,另外,一直靠拿那点野菜去卖,也成不了气候,无法形成累积性的收入。因此,倒不如自己租上几亩田先种上试试。她就这样走上了种菜之路。

    种菜非常繁琐,工序很多,所有的事情基本上全要自己来做。开始的耕地、犁地不说,就从洒下种子的那一刻开始,大部分的时间都要耗子地里,进行打理,这都是些风吹日晒的活儿,不能有丝毫马虎。不知从何时起,村里种菜的人越来越多,蔚然成风。种菜覆盖的年龄范围最小至二十几岁,最大至60岁到70岁不等。基本上都是以户为单位的小规模种植,少的有一到两亩,多的也就六七亩左右。没有专门的蔬菜大棚,也没有所谓专家指导,一切都是村民自己摸索。种菜人数的增多,产生了对运输的需求。她家的兄弟就在此时买了一辆运货车,随时方便村民进城卖菜。

    地里菜的品种会因为市场行情的变化而有所变化,但很少出现一户人所有地只种一种菜的情况,这是为了规避种一种菜所面临的市场风险。当然,每年都会有些常种蔬菜,如上半年基本上都会种些青椒、黄瓜、四季豆、豆角等作物,下半年则就是萝卜、莴笋、葱(一般是分葱)之类的作物。除此之外,有些农户还会占用一部分地种上西瓜,或是在部分田里种上莲藕。小杨基本上也是循着这样一条栽种规律。

    这些菜(或西瓜)绝大部分都是拿到城里的菜市场批发给菜贩子。除了这个村里的很多人种菜卖菜外,隔壁或是更远的其他地方都有种菜户的存在,并来城里的市场卖菜。菜价的波动也很大,哪一天如果某种菜比较多,价钱就会低很多,如果少,价钱就会较高。当然,影响菜价高低的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因素。而这些都是村里的种菜户所不能预测的,是亏是赚,也都是他们所无法把握的。他们之所以会在几亩地上种上好几种菜,也是为了预防某些菜价钱会突然走低的风险。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每种菜的价钱都很低吧,瞎撞也会有一种菜价钱相对较好。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了这些种菜户不会亏,但也不会赚到很多。

    前面简单地提到了种菜的辛苦,其实卖菜比种菜不会轻松多少,甚至更为辛苦。只是,因为卖菜本身就是一种兑现的过程,这种辛苦之中毅然夹杂着愉悦。一到成熟时节,村里就像炸开了锅,打破了往常那种各自为战的冷清,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约着去卖菜。卖菜之前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要将田地里的菜采摘回来,工作量因为菜种的不同而有所差异。比如说豆角,只要从地里摘回来,然后整齐地扎上把就可以卖了。而像葱蒜等菜类,从田地里弄回来之后还要用水进行清洗,清洗之后还要一根一根的摘掉附着在周围的黄叶子或死叶子,最后将之一把一把的系整齐。看起来,就这么几步,做起来却是异常的麻烦。买菜的不仅要看你卖的是什么菜,还要看你的菜好看不好看。好看的自然卖出的快,价钱也相对好一些。卖一回菜,起码得有一两天,甚至是两三天的时间来准备。等菜整理好之后,基本上在当天下午的五六点钟就要坐车出发进城,主要是为了占个好摊位。真正卖菜时间一般得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多,这时候各种各样的菜贩子都出没在市场上,拿着口袋,或是背着背篓,来寻找自己的目标。其中一部分菜贩子是自己有零售店,这个时候以批发价买来之后,到早晨天亮之后,零售给消费者,赚取其中的差价。当然还有一部分是要运送到其他的省市,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因此,卖菜还是个夜间活,整个晚上必须守在那里,等到第二天菜贩子的到来。等菜全部卖完,就大概到了第二天的七八点。这时该在这里吃早餐的就吃顿早餐,或是买点日常用的东西,然后就坐车回家。等回到家里,整个人早已疲惫不堪。这一天,也自然成了补觉和休息的日子。

    小杨几乎就是这样度过这些年的。卖一回菜的收入一百到两百元不等,情况不好的时候,只有几十元。一整年算下来,整个种菜的毛收入大致就在一万元到两万元之间,除去成本和日常的生活开支,也就剩下几千元左右。这些都是大致的估算数目,并不十分准确。

    不知不觉,截至2012年,她已经在这条道路上走过了近10个年头。2012年,她是不想这样走下去了。这些年来,村里除了像她这般靠种菜赚取收入外,还有部分年轻人出外打工,这些年轻人大概都在十八九岁、二十多岁,当然还有部分男性青年,是在该市或附近从事建筑工作,她丈夫就属其中一员,这些人也成了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当然,近两年陆陆续续地还有部分像她这般年龄的妇女出去打工。我想也是这部分人的打工归来让她产生打工这个念头的,这让她看到了:原来,到了这个年龄还可以出去打工。这两年,也是这部分人引导着村里日常生活的聊天主题。

    就拿2012年的春节来说,大家除了忙碌节日里的那点琐事外,就是互相串门,互相取经。聊天的内容免不了就是“去年一年赚了多少”、“打工的地方怎么样”、“那个地方还要不要人”这些问题。记得,当村里还是以种菜户居多,外出打工的中青年不是很多的时候,他们日常聊天内容无不关乎“你家的菜怎么样”、“今天的菜价如何”、“卖了多少钱”这样的问题。可这两年,特别是从去年春节开始,聊天内容风头一转,就转向了“打工”。

    小杨自然也参与到了其中,看着与她同辈的妇女从外光鲜亮丽的回来,她们一年至少也都挣了两万多块钱吧,最后想想自己辛辛苦苦一年,才那么点收入,另外,在家里日常花销也大,生产成本投入也高,不自觉就会产生“打工比在家里强”的想法。打工的心思就这样产生了,整个人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只要听说周围有某某正在商量打工的事情,都会忍不住跑去凑凑热闹,仔细询问一番。

    外出打工的人里面有一位是她兄弟媳妇的女儿,二十七八岁左右,在福建的一家海鲜厂打工,主要做的是剥虾、杀鱼以及装货的活儿,平均每月挣三四千元。这次过年回来,也顺便看看能不能再从村里找些人过去。听说,只要带去一个人,并保证这个人能在厂里工作一年,就会有五六百元的介绍费。如果带去的这个人只工作半年就不干了,这个介绍人也会有一半的介绍费。虽说招聘广告上年龄最高是限制在46岁,但实际操作的过程中稍长几岁也是可以的,只要身体健康,能吃苦就行。据了解,这个厂里以四川人和越南人居多,基本上都是成群结队地来那里打工。小杨听到这个消息,专门找她询问了相关情况,看自己去合不合适,打消心中的疑虑。最后,通过寻求儿子的意见,以及经过再三考虑,终于决定就去福建的那一家海鲜厂打工。地里的那些辣椒幼苗以极低的价钱转给了别人,原来租的地也退了回去,自己家里的两亩多地也以一百元的价钱承包给了他人。她之所以能够下定决心去打工,还有一个很重要因素,家里没有让她挂念的事情,儿子在外打工,女儿常年在外上学。她丈夫也跟着一起去了福建,并带上了村里的其他几个青壮年,准备到福建看看有什么与建筑行业有关的事情可以做。遗憾的是,到福建一个多星期,一直没有找到事做,后来也找到了一个工地,但由于中途同在那里一起做工的本地人起了纠纷,就没有再干了。这时,他们又沦为了无业人员。一行来的其他的几个青壮年看找不到事做,随即买了回家的车票,打道回府了。她丈夫想着回去成本太大,也索性进了她所在的海鲜厂,做起了剥虾的活儿来。一晃就是一年。

    同她一起去并且一样是初次到外打工的还有六七个妇女。第一次出远门的她,第一次接触这种定时定点上班制的她,对整个环境的适应并不那么顺利。大概过了两个月,同她一起来有两个妇女就说不想在这里干了,想回去,并且极力鼓动她也别干了,说还不如回家的好。这一刻,她动摇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上半年的刚开始几个月,是淡季,厂里的活儿不多,一个月只能工作十几天、二十天左右。并且是计时,一天下来工资五十几元,一个月最多也就能挣上一千元左右。再者就是吃不惯这里的伙食,口味偏淡、偏甜,不像家里,口味偏咸、偏辣。当然,这个还是比较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挣不了多少钱,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的确比家里强不了多少。经过再三的犹豫和徘徊,最终止住了这个念头。最主要是考虑到回家之后,也是重操旧业,但一切都得重新再来,而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很多菜的栽种季节。另外,如果这样就回家的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倒不如咬牙支撑完这一年再说。那几个鼓动她的人回家了,她依然待在了那里。之后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厂里的活儿多了,她也从原来的计时转到了计件。接下来的每个月工资基本上都在3000以上,夫妇俩加在一起,一月有六七千左右,由于这里是包吃包住,因此除去日常的花销,一月也能留下六千多元。这样的工资是以极大的时间投入为代价的,忙的时候,早上七点就要上班,中午和晚上只留下点吃饭的时间,晚上还要加班到八九点。一年下来,俩人一起挣了五万多元。

    时间的力量是强大的,加之环境的力量,很容易就能改变一个人。出外打工的第一年就这样在无声之中结束了,腊月下旬,背着行囊,踏上了回家的路,忍不住感叹着如果早些出来打工就好了。

    要过年了,过年意味着什么?我想它应该意味着常年在外奔波的浪子们到了回家,寻找自己根的时候了,这些浪子不仅是那些年轻的浪子,还有那些为了家庭生计在外务工的中青年浪子。到了过年的时候,村庄就如一块磁铁,吸引着流散到其他地方的村民,略显沉寂的村庄又显现出了生气,呈现出复苏的景象。毕竟只有老人、青年人、年轻人、孩子同时存在于这一片时空时,这个村庄才算得上是具有完整意义的村庄。

    2012年是该村出外打工人数最多的一年,不论年轻的姑娘、小伙子,还是四五十来岁的大爹大妈都出去了,这个村基本上成了老人和儿童村,冷清了许多。还记得往年回到村里的时候,还能看到大片大片绿油油的油菜,田与田之间看不到一丝的缝隙,被塞得满满的,像铺着一层一层厚厚的地毯,整个大地和村庄都洋溢着春的气息。虽然还没看到油菜花,但当你真正融入其中的时候,那油菜花的香味似乎从未来穿越到了现在,让你产生清香扑鼻的幻觉。而今,当我再次回到村里,整片整片的油菜消失了,只有一小块一小块零星地散落这片土地上,显得有些孤寂和凄凉。田地里残留着些暗黄的野草,或是空荡荡地不留一物,或是长满杂草,映入眼帘的就是这种萧条的景象。一看就知道,这些田地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

    回到村里,细品着这久没闻见而依然熟悉的乡土气息,她抑制不住兴奋和激动,心扑扑的跳动着。这不仅饱含了她对家乡的思念,更蕴藏了第一次尝试打工所产生的那种复杂的心境。她是带着收获回到家乡的,在外打工很累,但也尝到了甜处,至少比待在家里守着那几亩菜地强很多。当然,这也意味着此时她就要见到一年未见的两个孩子,并急切地想要让他们,甚至让村里人看看她发生的变化。有太多的话,要向他们诉说了。对她来说,2012年,是具有突破意义的一年,不仅是外在行为上的突破,也是内在心理上的突破。突破的结果还不算差。

    可是,当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原本兴奋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看着周围竖起的一栋栋崭新楼房,不自觉地感到种莫名的嫉妒,但更多的还是焦虑,自己的房子同他们相比,差距太大了。

    小杨家的房子修建于1998年左右,至今也有近15个年头了,是个不大不小的两层楼房,外墙和内墙没有贴瓷砖,也没有其他装饰,只是用水泥将内墙和外墙简单的进行粉刷,这还是房子建成之初就已经完成的摸样。98年,以及之后的好几年,村里都没见建成几栋新的房屋,足可看出这栋房子在那时完全算的上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房子。可见她家当时是何等的风光和有面子。为了建这栋房子,小杨家是借了些帐的,但若是手里没有一点资金,她家也是不敢轻易开工的。在那个时候,村里的大部分人家住得都还是泥土和木板搭成的老房子,砖瓦房很少,像这种二层楼的砖瓦水泥房更是少之又少,她家房子的设计在那时看来也还比较时髦。15年来,房子的外观以及内部的陈设没有丝毫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显得陈旧了许多,增添了些落魄和沧桑感。就像她自己说的,都不好意思让别人到她家来。这么多年来,房子没有再装饰或翻修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两个孩子在上学,经济负担比较重。

    现在再看到这房子,不仅样式老套,而且有些破败,小杨很是头疼。如果要将之推倒重修,手里没有十几万、二十来万,根本无法开始。但若仅将将房子装修一下,同样需要一定的资金。若真是在这样的房子上投入这笔资金,又觉得不值。如今,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当然,这个问题的症结还是在资金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萦绕在她心头,一直都放不下的事情——儿子的终身大事。2013年,他儿子就要满25岁了,这在农村里,完全到了结婚的年龄。至今,儿子还没找女朋友。她也想过到周边帮儿子找一个,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可这又谈何容易。很多二十来岁的女孩子,要么在上学,要么在外打工已经找了朋友,要么已经结婚了。最终她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自己身上,让他在他做事的地方找一个。这年,儿子的终身大事成了这个家庭的主要议题。这个村里,像她儿子这么大,甚至还要大的单生男性还有很多。

    房子和儿子的终身大事就这样死死的盘绕在心里,成了她的心病,这个年又怎么能让她高兴起来呢?她知道这都是急不来的,还要一步一步的来,有的还要看缘分。接下来最紧要的还是挣钱,挣到了足够多的钱,这两件事情就算完成了一半。新的一年,她依旧准备去福建的海鲜厂打工,对那里的环境,可以说,她已是相当熟悉了。过年后的几天,她家基本上每天都有同她一辈的妇女来向她询问打工的情况,并都琢磨着要不要也去那边打一年工试试。其中有的妇女是在家里搞生产,有的是在市内的工地上帮别人做饭,有的是在城里的餐馆做服务员。帮别人做饭,以及在餐馆里做服务员的每月工资都不高,一般都在800元,几乎没有上一千的。张家界市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城市,物价每年只见飞快的增长,而工资水平这么多年来,却未见提高,基本上还停留在十多年前。一般的普通员工,月工资能上两千的并不常见。

    正月以来,每天陆陆续续都有人离开村庄,重新启程,为新的一年打拼。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梦,中年人有中年人的梦,或为自己,或为家庭。这两天,她也应该要出发了吧。村庄又将回到新一轮的沉寂!

     

    写于2013222日华中大主校区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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