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与乡村生活

                                               管珊（湖北石首人）

2013年蛇年春节还在鞭炮声中延续，走亲访友的人们一如往年地编织着由血缘、地缘组成的人情网络。春节，是中国最盛大的节日，它的历史几乎和整个民族的历史一样悠久。春节对中国人而言早已不是节日这么简单，而是饱含着中国人对家庭团圆，幸福美满的期望，饱含着对家乡的依恋，童年的回忆和成长的喜悦。近年来，随着沿海企业的兴盛和城市化的发展，年轻人外出的步伐加快，使中国的广大农村地区几乎成为空心村。很多时候，只有老人、妇女和儿童留守在农村。在家种田的少数大户成为村庄的中间力量。但是春节是一年中的特殊时刻。外出的人都会选择在这一期间集中返乡。正是因为人的齐聚，才使春节这个节日显得是越来越特殊，无论是对家庭而言还是对村庄而言。

人聚在一起，就会想着法子玩点什么。在农村，没有什么比打麻将更流行了。只要有战场，老中青三代齐上阵，麻将声声，挑灯夜战，依然不亦乐乎。春节期间，麻将桌是最繁忙的。在农村，麻将似乎成了招待客人的不二法宝。很多人都认为，如果不让客人玩麻将，就是没有招待好客人。所以农村家里只要有客人，就会有声声麻将响起来。是什么原因让麻将如此流行？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人人都想从打麻将中获取一些额外收入？

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不得不去想如果没有麻将，乡村生活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我们家里爸妈平时都比较忙，虽说空闲时间也会打点小牌，玩点麻将，但是次数并不多。我爸爸却是对自动麻将机觊觎已久，由于妈妈反对，一直没有买成。今年过年亲戚来拜年，爸爸招待打牌，亲戚说还是手搓的，打得没意思。爸爸立马叫人送来了自动麻将桌。2000多元，一个自动麻将机，客人满意了，爸爸心愿达成了，喜欢玩麻将的人高兴了。

环顾一下爸爸身边的朋友，发现现在自动麻将机几乎成了农村家里的必备家具之一了。麻将仿佛一股神奇的力量，能将农村的人聚到一起，玩到一块。乡村社会就是一个关系网络，由麻将而结缘或拉近关系的人自成一个圈子。这些人除了打麻将，平时的生产生活也会相互帮忙。对于那些不玩麻将的人，几乎是被排除在牌友圈子之外，反而成了关系圈子的边缘人。人都需要入群，对于不玩麻将的人，生活中似乎总是少了点什么。这是谁的悲哀？不玩麻将者？玩麻将者？

麻将之所以发明出来，想必也是为了应付闲暇的生活，打发业务的时间。对于在农村务农的人来说，干活的时间实际上并不长，统共差不多也就3个月的时间。最近几年随着农业机械化社会化服务的推进，农民下地干活的时间更是被大大地缩短了。

我的家乡地处江汉平原与洞庭湖平原的交界处，以生产水稻、棉花为主。农业生产安排中出工次数随着机械化的推进一年比一年缩小。以种植水稻为例，机械化时代种植20亩水田用工情况如下：成批购买种子农药化肥2个工，泡种催芽3个工，水田耕整出来包括撒肥用小田机械作业差不多需6个工，播种直播2个工，平时田间管理抽水需8个工，匀苗8个工，除草打药需4个工，治虫打药10个工，稻谷收割机械作业4个工（由于田亩间隔，不能成片收割），晾晒入库需6个工，出售需1至2个工。总共加起来是55个工。机械化推进之后，种20亩水稻与种10亩水稻所需劳动力相差不大。实际上，田亩种的越多，节约的劳动越多。然而在纯劳力作业时期（1999年以前），种植20亩水稻所需劳动力大致如下：成批购买种子农药化肥2个工，泡种催芽3个工，整秧田1个工，20亩田水牛作业耕整出来需24个工，插秧需30个工，田间管理抽水需8个工，除草治虫打药用手摇打药机一批要10个工，需要5批，总共50个工，稻谷镰刀收割要18个工，然后从田间将稻谷用板车拉回需10个工，在禾场用牛拉石磙脱粒需10个工，晾晒入库需10个工，出售给粮站需要人力运输得20个工，养牛还需天天有人去喂。实际上，在纯劳力作业时期，一个家庭（2个主劳动力）最多只能种10亩田才能不误季节。以种植20亩水稻假设，总共大致需要196个工。那就相当于半年多的时间，而且是一个人无法完成的，必须要家庭劳动力搭配才能完成作业。但是机械化之后，一个人可以很轻松地种植20亩田。在纯劳力作业时期，田间地头总是聚满了人，家家户户都要有人去田里劳动。而且那个时候种植双季稻，几乎是一年到头都有事情做。除此之外，农闲时节，农民还要出义务工，去修江堤，修公路，开沟挖渠挖山挖鱼池等等，基本上劳力没有休息时间。所以农民打牌的时间少，村里很少能够看见有打麻将的人，除了过年过节，基本上没有人打牌。如果有平时打牌的人基本上也都是一些喜欢赌博的人，这些人被村里的人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人。

农民在家种地通常是粮食作物与经济作物搭配种植。在我的家乡，农户种植的经济作物主要是棉花。棉花种植颇费时间。但是由于农业技术的发展特别是除草剂的功效越来越强大，棉花费工也大幅度减少了。以种植10亩棉花为例。耕整田地机械作业1个工，做营养钵需5个工，按棉籽3个工，苗期管理治虫需要3个工，移钵增苗需4个工，大田栽种需8个工，全生长期化学除草3个工，机械中耕埋肥需5个工，治虫打药需10个工，收获期摘棉花需60个工，晾晒出售12个工，棉梗打碎养田大机械作业需1个工（如果需要种植油菜，小麦还得出工扯掉棉梗，另增工时）算下来总共是115个工。通过数据比较，可以看出：种植10亩棉花所需人工差不多是种植20亩水稻所需人工的2倍。

农村在家种地的多数是50岁左右的人，夫妻两组成一个工作班子，在家里种20亩水稻，10亩棉花，总共需170个工，夫妻两出工，实际上的务农时间加起来顶多只有一个季度即3个月时间。一年365天，农民的剩余时间可想而知了。

除了农民务农时间减少，闲暇时间增加之外，农民经济条件的改善也是麻将风靡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农民经济条件的改善是多方面因素带来的结果。一方面，2004年国家取消农业税，大举措降低农民负担，使抛荒的田地恢复农业生产，刺激了濒临险境的农业生产积极性，农民生产的热情重新得以恢复；另一方面，国家粮食收购体制改革，粮站解体，粮食开始自由交易，长期被扭曲的粮食价格开始走向正常，农民粮食出售价格逐渐上涨，国家各种促进粮食生产，保护粮食价格的惠农政策也使得水田成了香馍馍。机械化之后，水稻种植规模越大，效益越大。据说，一个村民小组的所有水稻田由一个人种植就可以了，只需雇几个人打零工，但是规模效益成倍增长。现在是只要谁手里的水稻田多，谁的收入就越多。以种植水稻为例，种植一季中稻成本大概是600元/亩（不计租金和劳动力成本），产量大约为1000斤，稻谷价格在130元/100斤左右，种植水稻的收益在700元/亩。种植20亩的水稻收入就是14000元。以棉花为例，一亩棉花的产量是500斤，成本大概是1000元，棉花收入主要就看棉花销售的价格了，2012年棉花的出售价格在4元左右，如果种植10亩棉花，那么收入在1万元左右。如此算来，家庭中一对夫妻务农的年收入大概是在24000元左右，如果农闲时节做些零工，一对以务农为主的夫妻年收入在3万元是没有问题的。这些收入与外出打工者的收入应该说是相差无几了。最后，大批务工收入的返回使得在村农民手上闲钱更加宽裕，打麻将成为消遣的好方式。

     也许有人会问，具备了时间和经济条件，农民的闲暇时间就非得在打麻将中度过吗？（由于玩纸牌的概率大大低于打麻将概率，所以玩纸牌不再单独列为一项闲暇活动）。现在想来，还真是这样，除了打麻将，农村几乎无法提供任何其他的公共娱乐活动。年轻人在农村待不住，在农村待得住的年轻人大多爱上了打麻将。据说，我们生产队有些妇女（以中年妇女为主）曾经组织弄过一个跳舞的活动，专门请了一个老师过来教一些基本的舞蹈动作，每期活动都在其中一个妇女家中进行，但是她们没有坚持多久就散掉了，原因是农村没有这样的气氛。现在农村的妇女都很羡慕城里的人，说她们玩法儿多，没事可以去广场上跳跳舞。在农村的人希望有人牵头组织举办一些活动，也希望有一些公共的活动室或其他活动场所。

其实关于丰富农村文化生活的号召早在2006年新农村建设中就提了出来，但是农村至今还是在单调中重复，乡村岁月依然在声声麻将声中溜走。如何为乡村社会生活增加色彩，需要硬件改善更需要软件提升。近年来，随着家乡农民思想观念的变化和对健康生活的新理解，变化的力量正在蓄积，也许在某一个时刻因为一次活动或者一个人就会喷涌而发。